“祐唐 (.)”!
薛仁贵恶狠狠吐出一口混着泥水的唾沫,咬一咬牙却依然能够感受到沙土在牙齿之间摩擦发出的“咯吱咯吱”直入脑海的声音。
他曲着手肘,趴在泥水中,像一只蜥蜴一般晃动着身体往前爬,想要保持速度,手上的动作稍微一大,又激起一大偏泥浆。好在这次有了防备,嘴唇抿得紧紧的,没有灌倒嘴里面去。不过听听旁边的动静,似乎有个家伙赶上来了?
薛仁贵顾不得抹一把脸上的泥水,拼命往前爬。不过旁边那小子赶得也挺急,手脚划出的泥水都崩到了薛仁贵身上。旁边看热闹的同袍们大声呼喝,给那小子加油鼓劲儿,于是溅到薛仁贵身上的泥水更多了。
忽然一声“刺啦”的响声传到薛仁贵的耳朵里,让他的身体忍不住一僵,不过立刻便听到了侧后方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惨叫,继而原本加油鼓劲儿的呐喊声猛然停下来,半息之后巨大的哄笑声传遍了整个校场。
薛仁贵也想笑,不过却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他赶紧又加了把劲儿,爬出了这片泥坑,手脚并用往前冲了两步才停下来,回头望过去的时候,原本在他侧后方紧追不舍的小子这会儿还趴在泥水中,只不过一动都不动,像只探出头的乌龟一样脑袋向上挺着,脸上红彤彤一片,双手却紧紧捂着屁股。wutu.org 螃蟹小说网
“冯三儿!你小子屁股还真白!”一个放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然后哄笑声更大了一些。
薛仁贵透过绳网和上面胡乱搭着的酸枣枝,看着那个窘迫的年轻兵卒笑了笑,也不理会那帮起哄的混蛋,沉声对那个名叫冯三的年轻人道:“还不赶紧爬出来让医生[注]给处理一下伤口?”
冯三涨红着脸,两手捂着屁股像虫子一样滚了两下,发现根本动不了,只好只用一只手揪着裤子,腾出一只手来挣扎着从绳网下面爬了出来,然后飞一般地跑到校场边的一个草棚下,让老大夫的一个学徒帮着处理屁股上被酸枣枝上面的刺划出来的伤口。
“某又赢了!”薛仁贵咧着嘴颇有些不怀好意地道,“按照之前说好的,明日要围历城县奔跑三圈才能吃早饭!”
“知道了……”原本哄笑的一群家伙们神情恹恹地道。
“好了,不用集合了,解散,吃完饭!饭后扫盲课不许迟到!”薛仁贵摆了摆手,也不在意这帮家伙好像毫无斗志的模样。
虽然薛仁贵说不需要集合,但这帮家伙却如同潜意识中烙印下的习惯一般,朝着食堂走去的路上便自发结成了整齐的队伍,不过片刻功夫,队伍整齐了、步伐也整齐了,一群浑身泥水混着汗臭的汉子雄赳赳气昂昂朝着食堂走去。
薛仁贵走在最后面,在夕阳的余晖下回头看了看校场上的那些木头架子,嘴角一扯,露出个微笑来。
用这些专门打造的器械进行训练已经半个月了,薛仁贵眼看着这帮原本就孔武有力的家伙一个个变得更加灵活强壮。薛仁贵自己也颇有感触,原本自己便是力大无穷、耐力惊人,经过这半个月的训练,身体变得更加灵活,动作变得更加随心,身体的极限似乎也被推高了一些。而且这些东西训练起来其实很有意思,远比之前军中枯燥乏味的列阵训练和打熬力气砸木桩子要有趣得多。而且齐王殿下拿出来的几个有趣的小游戏不仅提高了训练的积极性,潜移默化之中,也让这一百多人之间的配合变得默契了许多。
不过虽说训练比之前军中的训练有意思得多,但身体的疲劳也比之前的那种训练更甚几分。齐王殿下当日曾经说过,最轻松的一天是昨天。这一百多人是深切体会到了。每天天蒙蒙亮便要集合,围着历城县奔跑两圈,然后整理帐篷中的被褥、打扫营帐中的卫生,用过早饭之后便是真正训练的开始。爬泥坑、翻木墙;手中抓着一根绳子便要爬上两丈高的木架子,然后再抓着绳子滑下来……这些看起来简单的器械训练的是真正的整体素质。用过午饭之后稍作休息,然后下午便要练习格斗、刀法、弓箭和骑术。晚饭之后还有齐王殿下亲自授课,除了教人识字之外,还会教一些十分奇怪闻所未闻的学问……
每天回了营帐躺在床上立刻便能睡过去,如果没有半夜里紧急集合的训练,几乎是一天中最难得、最幸福的时光。也正是因为每天的训练都十分艰苦,这帮家伙便会想尽办法琢磨着偷懒。齐王殿下对于动脑筋钻漏洞的行为不管不问,最多就是发现问题之后立刻堵上漏洞。但是毫无来由偷懒耍滑,那是要被下加倍训练的。所以这帮家伙每天下午的训练结束之后便会约上薛仁贵挑战一番,训练场上任何项目、殿下教授的任何功课都能拿来挑战,只要是薛仁贵输了,明日便不需要一早的奔跑。但若是薛仁贵赢了,奔跑的距离便要加上一圈。
殿下对此乐见其成,甚至有时候还会过来观看,而且还会给挑战他的士卒加油鼓气。不过好在薛仁贵天赋异禀加上训练刻苦,到现在十几天的时间,居然一次都没输过。这两天殿下已经不来了,据说是因为薛仁贵总是赢,殿下觉得没意思……
若说睡觉是每天最幸福的时光,那么吃饭便是第二幸福的。而且一天还能享受三次!整个趵突泉营地三千人,能够享受每日三餐待遇的只有这一百多人,甚至齐王殿下自己都依然每日两餐。而且每天都吃得很好,珍贵的青盐取代了带着酸臭味的醋布,从附近的山里打来的野味首先供应的便是这一百多号人。第一次吃这样的饭食的时候有几个家伙差点儿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大家都不是傻子。所谓的偷懒耍滑大部分情况都是玩笑而已。齐王殿下对自己这些人好,那便要好好听殿下的话。虽然殿下冷脸的时候——特别是抓住偷酒精兑水喝的混蛋的时候——挺让人害怕的,但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很随和的。这样的贵人不好好敬着,那不成傻子了?
李祐倒是不知道如今自己的名声在这一百多人心目中是多么好,这会儿他正在烛光下仔细看着面前摆放的东西,挑挑拣拣,有时候还会拿起来敲一敲听听声音。
薛大鼎看着烛光下反射着氤氲的光彩的东西,哪怕平时并不在意富贵,也忍不住咋舌,甚至某个瞬间整颗心都沉迷了进去。那些晶莹的琉璃器,色彩斑斓、造型精致仿佛天上的奇珍异宝流落人间;那些莹白的瓷器,带着温润的光芒,映着上面寥寥几笔描绘出的花草、鸟兽以及各种吉祥纹样,让薛大鼎忍不住自问:这世间真有人会舍得用这些东西装水盛酒?舍得让别人触碰这些宝物?
李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对押送这些东西过来的苏郃道:“东西做的不错。特别是琉璃,看得出来,贺徕下了苦功夫。回去跟贺徕说,琉璃再做两批,便暂时停手。原本的琉璃窑可以保留,但一应原料、资料、材料,统统带回齐州封存。让他结束琉璃制造后回博山陶瓷工坊继续研究瓷器和瓷釉。瓷器的生产不能停,最精美的送回齐州来,一般的便在博山直接库存便好。另外就是酒精,按照我之前交代你们的数量按时按量生产,决不能超出定额。还有,按照我之前说的,蒸馏一百斤可供饮用的酒水,尽快送到齐州来。”
“喏!”苏郃拱手应道。
等苏郃出去了,薛大鼎忍不住对李祐道:“原来那蒸馏出的酒精真的能够饮用?我还以为那东西除了有酒味儿、可供清洗伤口之外并无别的用途呢。”
酒精薛大鼎自然是知道的,好奇之下还喝了一小口。不过那火辣的口感和之后剧烈的头疼让薛大鼎对这东西敬而远之,他一直以为这东西并不能饮用来着。
“其实本质上来讲,酒精就是浓度更高的酒水。”李祐小声对薛大鼎道,“不过要是蒸馏可供饮用的酒水,需要的工艺稍稍有所不同,但原理是一样的。而且取酒的时机很有讲究,还要经过勾兑,才能蒸出口感上佳酒香浓郁且宿醉后不会有太多不适的好酒。”
“那殿下为何要控制这酒水的数量?”薛大鼎疑惑道,“若是真有这般酒香浓郁、清冽怡人的酒水,想来那些世家大族能抢破脑袋,这岂不是一门好生意?”
“酒精,薛先生可以理解为酒中精华。”李祐小声解释道,“其实不管是清洗伤口的酒精,还是能够饮用的美酒,都是普通的浊酒浓缩而成的。但是平均每七斤浊酒才能蒸馏出一斤美酒、每十斤浊酒才能蒸馏出一斤酒精。而且这蒸馏工艺十分简单,就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薛先生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薛大鼎悚然不语。
“不过薛先生也不必太担心。”李祐道,“这门生意早晚咱们是要做的。如今琉璃和瓷器的烧制已经很成熟了,马上便能大规模生产制造。过几天咱们回长安一趟,跟父皇要些牛马,然后把这琉璃、瓷器送一些给长安的贵人们,不久就能赚一笔大钱。到时候我们就不缺粮食了。”
“殿下慎之!”薛大鼎猛然站起身来,急道,“钱能够买粮食臣自然明白,可是齐州不缺粮食却不能让大唐其它州府缺粮啊!”
“呵呵,薛先生勿忧。”李祐摆了摆手,道,“大唐的粮食孤没准备拿来酿酒。可是高丽、倭国、南洋,什么地方没有粮食?我们换一些回来酿酒不成问题吧?”
“殿下要用钱去海外购粮?”薛大鼎眯了眯眼睛,问道。
“用钱造船,用大唐的东西去换粮食。”李祐道,“拿铜钱去海外买粮食,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李祐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娥英祠外黑沉沉的夜空,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