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值夜

头很疼,仿佛被撕裂,浑身冰冷。

当江离睁开双眼时,发觉自己躺在简陋的床板上,大有“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之感。

十分简陋的屋子。

我在哪儿?我不是躺在病床上等死吗?

江离大脑混沌,潮水的记忆如浪涛般涌来,几乎让他昏厥。等他缓过神来,才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热腾腾的,有着年轻的活力。

我还活着?

江离望着周围,外界的天是黑暗无边,窗边的桌子上,有一盏油灯燃着微光,桌子上放着梆子和灯笼,还有根桃木的枝丫,以及许多的冥币香烛。

一段段记忆在江离脑中清晰浮现,让他大致了解了自己的处境。

也许是穿越,也许是解开胎中之迷,总之此身也叫江离,年龄十九。

这里是大景王朝,有九州十三郡。

而今是开文十七年,北方有兵灾,南方有瘟疫,江离从南方逃得性命,却是全家病没,沿路乞讨来到这江陵郡城当中。

一月前,城中值夜司开榜招人,包吃供住有俸银有编制,虽是不高级的小吏,但能解江离当时的困境,所以他便应征,而今成了一位黄字号值夜人。

什么是值夜人?

通俗来说就是更夫,夜间打更。

但它又和江离记忆中的打更人不同,至少他记忆里的打更人不会用到冥币香烛这些东西。

这个世界是有牛鬼蛇神,妖魔诡怪的,黑暗里是有恐怖未知存在,同样有阴司司长黑夜,维护人鬼秩序,但阴司非全能,所以人间也就有了类似的组织,也就是值夜人,说是更夫,其实是为死者送行,为生者守夜的职业。

故而这是个和神鬼打交道的职业,危险性极高,就江离记忆里,和他同期进来的值夜人,已经有三位醒不过来了。

醒不过来,就是死掉的意思。

江离在逃亡的过程中失了名符,也就是常说的身份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江陵城没有身份证明,那是被打死也不用负责的。幸好值夜司对名符并非必要,是个能谋生的门道,所以即便值夜人危险,也容不得江离选择了。

“至少我还活得好好的。”

江离理顺记忆,为自己感到庆幸。

至少他值夜一月,都未曾遇到未知诡异。

他心理尚且有些不适,毕竟前世今生的反差需要适应。

咚咚咚——

门外有人敲门,是隔壁的李叔,他和江离一样是值夜人。

“小梨子,要点卯了,走了。”

江离应了一声,深呼吸平复了心中杂思,慢慢适应吧,至少先活下去,人死了就世事成空。

拿起梆子,将桃枝和冥币香烛揣进袋子里,提着灯笼,吹息油灯,江离出门和李叔汇合。

李叔是个鬓生白发,面容老实的中年男人,十分的健谈,在路上,他和江离聊起最近的事情。

“小梨子,你听说了吗?昨天东一道街的老九没醒来,今早人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的尸体都发臭了!”

“这老九也是个老人了,可惜也没挺下去。这东一道街,这可是第四个没醒的了!”

“邪性,太邪性了,但愿别挑我去接手,我还想活久点。”

东一道街?

江离把李叔的话记在心里,他没记错的话,和他同一期的没醒来的三人,之前也是值的东一道街那边的夜吧?

这地方邪性!

两人抵达值夜司不久,就有一位脸色阴柔的男子拿着排表的单子出来,朝众人分配值夜地。

“黄字号,黄有才,西九道街。”

“玄字号,蒋大千,夕水三道街。”

“......”

“黄字号,李全,东南七道街。”

“黄字号,江离,东一道街。”

江离精神猛的一震,下意识的看向宣读的阴柔男子,身边的李全,也就是李叔扯了他的衣角,他才赶紧收回视线。

值夜地的单子一旦宣布,就不会更改,这是值夜司铁定的规矩,若是他刚才没忍住找那阴柔男子理论,便是犯上,少不了一顿毒打。

只是江离有感,他觉得那阴柔男子临走前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值夜人陆续离开,他们望着江离的眼神都带着怜悯,显然都知道东一道街的事。

就连李叔,也是脸色难看的拍了拍江离的肩膀,犹豫了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话:“放心吧,我帮你敛尸。”

江离默然,看着李叔离开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心里也有些发憷,难道他这又要死了吗?不,他还没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反正是死过一次的人,害怕什么邪神鬼魅?

人有三把火,若是你恐惧了,火弱了,反倒更容易让鬼魅有机可乘。

江离振奋精神,给了自己胸口一拳,喃道:“狭路相逢......勇者无敌!”

......

东一道街,夜里寂静,冷月高悬。

江离站在街口,望着眼前的街道,万家灯火熄灭,万物寂寥无声,吞噬了一切颜色的幽深的黑暗不断往内延伸,就像一张张开的血盆大口,正在等待他自投罗网。

江离深呼吸一下,暗道不要自己吓自己。

他值夜也不是第一次了,回想着记忆里的流程,在进入东一道街前,先在街口点上三炷香,等香烧完——两短一长。

两短一长!

人最忌三长两短,香最忌两短一长,今晚怕是要完!

江离心里一咯噔,随后从袋子里拿出冥币,在香底烧却——这是值夜司派发的买路钱,要是烧出了两短一长的香,就要掏钱买路。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到位,总有东西愿意为你领路。

等冥币烧完,江离再点三炷香,这次烧得正好,说明事情没有糟到十足的地步,安全的几率上升了不少。

提了提精神,江离提着灯笼,拿着梆子,走进东一道街中。

绑——

“子时已至,关灯关门!”

人是日落而息,日出而作,夜里,子时之后、卯时之前是另一边的世界,生人勿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边打更,一边叫喊,江离一直提着心,直到他走到一个十字路口都未曾发生什么事。

看来他的买路钱,还是花的值的。

江离在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值夜有规矩,在十字路口也要烧香,因为此地乃四方交汇之地,白日阳盛,夜里阴衰,有些东西喜欢在这种地方游荡,所以需要燃香敬畏,并且敬上买路的钱财。

江离本来就一直提着一颗心,做这些是也没有犹疑,熟练的点上三炷香插在路口,燃起买路钱。

等他把一切做完,似乎感觉到周边有股阴气消弭,忽而有些神清气爽,心里的大石也不由得松了下来。

江离刚站起来,放好挎包,提起灯笼,忽然背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江郎——”

“你......!”

江离方才松懈,下意识的转身,眼前出现的一幕令他亡魂皆冒!

那是一个身穿红色嫁衣的娘子,他的鼻子几乎要和她的红盖头碰上,冷月如霜的夜里,她显得诡异而恐怖!

江离忽然想起值夜的规则里有这么一则——

若夜里有人在背后喊你,切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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