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九章 千古艰难惟一死

崔郾的骨头可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那般硬,只用了一个时辰,他便招了,原来他不止给吴正炎送过银子,还给同考官里面其他十一人,都送过银子。

那十一个同考官收了银子自然要办事,而他们联合起来,足以影响科举的进程。

陆仝将崔郾的供词全部交给杨帆,末了说道:“大人,崔郾还交代,他与白信蹈关系匪浅,这送银子给诸位同考官,就是受了白信蹈的指使,我们要不要立刻缉捕白信蹈?”

杨帆却摇了摇头,对陆仝道:“白信蹈先不要缉捕,你领着人去诸位同考官府上,不要着急,今夜先缉捕四人,明日上午再缉捕四人,下午再缉捕四人。”

陆仝闻言颇为奇怪,可杨帆都这么说了,陆仝只好听命行事。

丑时,天一片漆黑,刘府的府门却被敲击得山响,门房小厮没好气地喊道:“别敲了,别敲了!听见了!”

他打开门打了一个哈欠,往门外一看,昏昏沉沉的脑子瞬间清醒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们是什么人?来做甚?”

“锦衣卫,拿人!”为首的陆仝缓缓转过身,一身的飞鱼服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嘭!

刘府的大门被撞开,小厮吓得缩到了一边动都不敢动。

刘正廷被抓出来的时候还穿着中衣,嘴里大喊道:“你们为何抓本官?你们好大的胆子,我要启奏陛下,弹劾杨帆,杨帆,你这个乱臣贼子,你祸乱朝纲,不得好死!”

陆仝的神情阴冷,一把攥住刘正廷的衣襟,满脸杀气道:“再敢胡言乱语,对杨大人不敬,到了诏狱,本官一根根打断你的骨头!”

别看陆仝与蒋瓛、纪纲等人在杨帆面前恭敬、温顺,可是在别人眼里,这三个人各个都不是善茬。

刘正廷被吓得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道:“本官是礼部的官员,我要见尚书大人,我要见陛下!”

陆仝冷笑一声,推了一把刘正廷道:“刘大人放心,你会见到的,给我带走!”

刘府因为刘正廷被带走一片混乱,鸡飞狗跳,不过很快府邸里面的人就被锦衣卫管束起来,尤其是刘正廷的书房,被严格看守。

刘正廷、段鲁、岑晊、徐牧,四位参与了科举阅卷的官员,被直接抓到了锦衣卫指挥使。

事情虽发生在深夜,却被许多人知晓,传播出去。

翌日清晨,还没等消息发酵,锦衣卫再度出手,一上午又抓了四个人。

等到了下午,人们都以为锦衣卫要偃旗息鼓的时候,又有三名官员被缉捕,算上已经被扣在锦衣卫衙门的吴正炎,十二位同考官都被抓进去。

这时候,所有人才猛然惊醒,查案以来一直克制的锦衣卫,并非没有爪牙,而是将锋芒藏了起来。

当锦衣卫露出爪牙的时候,应天城一片人心惶惶,畏惧他们找上门来。

一瞬间,那一身飞鱼服,成了无数人的噩梦。

夜晚,刘三吾与张以宁坐在廊檐下对弈,院落里,白信蹈正战战兢兢,说道:“恩师,张大人,学生真的没有办法了,请恩师与张大人来拿个主意!”

张以宁摩挲着棋子,平静地说道:“信蹈啊,锦衣卫不是还没有登你的门么?不要急,锦衣卫没有登门,说明没有掌握证据,那崔郾也算是聪明,没有出卖你。”

闻言,白信蹈额头冒了一层汗,道:“学生没法判定锦衣卫有没有掌握证据,但昨夜抓了四个,上午抓了四个,下午又抓了三个,万一晚上来抓我呢?”

张以宁呵呵一笑,说道:“信蹈啊,在他们来抓你之前,你想个办法让他们抓不到你不就行了?”

白信蹈哭丧着脸,道:“崔郾出逃,那么多人保护,都被锦衣卫给抓了回来,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能跑到哪里去?”

张以宁话里有话,点拨白信蹈道:“不跑,也能让人抓不到,信蹈啊,你那么聪明,难道想不出来一个万全之策?”

白信蹈全身一震,惊骇地望向张以宁,张以宁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就是让他自尽?

白信蹈的五官都在扭曲,看向张以宁,又求助地看着刘三吾道:“恩师,您真的要看着学生走到这一步?”

“信蹈,为师今日交给你最后一课,人要懂得审时度势,该牺牲的时候就要牺牲,这才是人尽其用。”刘三吾说着,慢悠悠地落下一枚棋子,神情平淡。

凭什么要我牺牲?

白信蹈差点脱口而出,他为刘三吾等人鞍前马后地忙活,结果出了事,要他来自杀顶罪?

刘三吾似乎想到了白信蹈要说什么,幽幽道:“你家乡的父母,同乡自会为你照顾,你的兄弟姐妹也会安安稳稳地富贵一生,将来读书科举,老夫与张大人等亦会提携他们,还有你同族的叔伯,皆因你而富贵一生,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刘三吾的声音平静,却听得白信蹈遍体生寒。

白信蹈好似一个无主的孤魂,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刘府,他连怎么回到自己府邸的,都不知道。

不多时,白信蹈家中的小厮富贵来禀报,说刘三吾送来了礼物,要白信蹈亲启。

白信蹈打开了锦盒之后,却放声大哭,因为那锦盒里面竟然是一根白绫!

刘三吾要他用白绫自尽!

门外的小厮富贵与冬青听到了里面的哭声,在外面关切地问道:“老爷,您没事吧?老爷?老爷您别吓我们!”

白信蹈忍住眼泪,说道:“没事,你们去忙你们的去吧,本官要自己待一会儿。”

待富贵与冬青离开之后,白信蹈一声长叹,然后将白绫悬起来系好,他站在椅子上瞅着白绫,喃喃道:“十年苦读,终究是南柯一梦,白信蹈啊白信蹈,你就是他们的一颗棋子罢了!哎!”

说完,白信蹈闭上眼将脖子放进了白绫里,然后用力一踢椅子。

嘭!

椅子瞬间倒地,白信蹈悬在白绫上,陷入了窒息。

平生的所有经历画面在他脑子里飞快闪过,最后定在了家乡老宅前,记忆里,父母向他挥挥手,让他一路小心,有时间就返乡看看。

白信蹈突然不想死了,他用力伸出腿踩住旁边的凳子,然后费力地从白绫里面挣脱出来。

扑通!

白信蹈跌落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嘭!

这时,房门被撞开,富贵与冬青闯进来,见到屋子里的一幕富贵吓得大惊失色,跑过来喊道:“老爷!您这是何苦啊老爷?怎么,怎么就悬梁自尽了?”

冬青也是来到另一边扶着白信蹈,白信蹈喘了口气,道:“不死了,不死了,临事方知一死难,我……”

白信蹈话还未说完,脖子忽然被一根绳子勒住,他惊骇地看向冬青与富贵,富贵脸上的担忧已经消失不见,化为了狰狞道:“老爷,您何必这么执拗呢?您不愿意死,还得我们亲自动手送您上路!”

白信蹈艰难地地说道:“你们……你们是刘……”

冬青嘿嘿一笑,道:“我们乃是大人安插在您身边的人啊,您放心,等您死了之后,我们将您完美伪装成自杀,谁都看不出毛病的。”

白信蹈的眼珠里面满是红血丝,他终于看清了刘三吾与张以宁等人的真面目,可是后悔没有用,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嗖!嗖!

两支袖箭从门口射来,其中一支正好射中了富贵的咽喉,另外一个射中了冬青的肩膀。

屋外,一个一脸憨厚的青年杀来,手提短刀。

白信蹈对他隐约有印象,府邸里面的厨子,做得一手好应天菜,可他为何有袖剑,还会功夫?

冬青疼地一咧嘴,一抬头,厨子已经杀到了他的面前,二人展开了一场搏杀。

往日里,憨厚的厨子成了武学高手,没用上十招就将冬青斩杀。

他甩了甩短刀上的鲜血,然后看向了白信蹈道:“小人锦衣卫小旗官庞英,参见白大人。”

白信蹈扔掉脖子上的绳索,一个劲地往后退:“是……是谁安插你进来的?是杨帆?”

庞英神情冷淡,走到白信蹈跟前道:“白大人,还请你随小人去锦衣卫衙门,小人要复命,继续在这,恐怕还会有人要你的命。”

听到这话,白信蹈就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他不去锦衣卫衙门坦白,刘、张之流也会要他的命。

白信蹈咬了咬牙,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道:“走,我们立刻就去见杨大人!”

锦衣卫衙门,安静的静室内,白信蹈不安地坐在那儿,不时望一眼外面看杨帆来没来。

白信蹈身边的庞英见状,当即说道:“白大人,杨指挥使方才在审问那些同考官,一会儿就来,您别着急。”

白信蹈点了点头,咳嗽了一声,今夜可是决定他未来生死和全家性命的关键时刻,他能不急么?此刻的白信蹈现在总算明白什么是度日如年了。

过了片刻,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白信蹈赶紧站了起来,眼巴巴地望着。

见杨帆入内,白信蹈好似见到了亲人一般道:“下官白信蹈,参见杨大人!”

杨帆微微一笑,对白信蹈说道:“白大人能来,本官很高兴,多余的废话,本官就不说了,白大人将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本官,也算是戴罪立功。”

白信蹈摇了摇头,说道:“杨大人,下官不想听不确定的话,下官要你向我保证,我白信蹈能活着,我家里的人也能好好地活着!”

蒋瓛闻言嗤笑一声,讥讽道:“白大人,当下的证据已经能将你定罪,你有资格与指挥使大人谈条件么?”

白信蹈态度坚定,道:“没错,杨大人掌握的证据能将我定罪,但杨大人肯定不想止步于此吧?我白信蹈的功名富贵注定没了,我只要活着,只要我父母兄弟姐妹活着,我知道,你杨大人能办到!”

白信蹈若是将身后的人都捅出来,那就是惊天大案。

那群文人的子孙与门生故吏都会将其恨之入骨,白信蹈一家焉能有活路?

可若是白信蹈被流放到辽东,白信蹈一家都搬去辽东的话,只要有杨帆庇护,他们一家也就无忧了。

白信蹈看着杨帆,道:“我白信蹈已经失去了一切,就剩下这一点念想,用我一条烂命,换杨大人您查清此案,青史留名,换诸位大人的锦绣前程,这买卖,很划算,杨大人,您说呢?”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注视着白信蹈,汗水从白信蹈的额头上缓缓落下,他心里其实没有底,害怕杨帆不与他合作。

忽然,杨帆笑了道:“白大人是个聪明人,本官喜欢聪明人,好,你一家流放去永安都司,田地,房子,都会有,以后你白家在永安都司开枝散叶,后人考取功名也不会受影响,如何?”

闻言,白信蹈松了一口气,直接跪地,高声道:“谢杨大人高义,白某愿意助大人您扶摇直上,鹏程万里!”

读书人说话就是漂亮,明明是哀求杨帆得了一条生路,却说得好像他给了杨帆多大的帮助似的。

无论怎么说,白信蹈的妥协,彻底打开了这洪武二十一年科举案,也就是后世的“南北榜舞弊案”的重要节点。

当晚,锦衣卫联合亲军都尉府,以及五城兵马司,在应天城内抓捕官员。

同考官中,又有两名考官被抓,朱元璋派去复审举人考卷的官员丁显等四人被抓捕,以及刑部、礼部、大理寺的九人被抓。

子时,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王恒,正扯着嗓子,喊道:“动作快点,动作快点,这一家抓完了还有下一家!”

喊完后,王恒忍不住向身边的蒋瓛,问道:“蒋大人,这已经抓了十五人,还要……还要继续抓么?”

蒋瓛微微一笑,从手中取出一张文书,道:“最新送来的名单,还有十人要抓,王大人,且有得忙呢。”

王恒苦笑,正要说话,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王恒眉头微皱,喊道:“哎!那边怎么回事儿?谁在闹腾?”

不一会儿,有五城兵马司的小卒过来,道:“大人,是……是滞留京城的士子们。”

士子?

王恒冷哼一声,道:“这群家伙到底要做什么?不查案子他们不满意闹腾,查了还要闹腾?”

小卒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大人,不是闹事,那些士子凑了钱,请了店家做了肉饼与羊肉汤,还送来了清水,说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卫的兄弟们今夜辛苦了,给我们送吃的,大人,您要是觉得不妥,小人这就让人将他们赶走……”

王恒喜笑颜开,嘀咕道:“那群士子素来看不上我等武人,一个个牛气哄哄的,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既然如此,那让兄弟们轮班都去领肉汤,肉饼!今日的确累坏了,哈哈哈!”

王恒喜笑颜开,命五城兵马司的兵卒别客气,敞开肚皮吃喝,吃饱喝足好干活儿。

夜里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热闹,来往穿梭的士子,受雇佣做好饭食送食物的百姓,还有亲军都尉府、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卫的小旗官们难得地齐聚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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