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济南知府韩宜可

三日后,袁泰找来了程端询问:“驿站那边如何了?”

这几日袁泰都在忙着清理政务上一些漏洞,监视驿站的事都交给了程端。

“藩台大人,那杨帆一行人自下船进入驿站后,整个驿站就完全由钦差使团的兵卒接管,这三日,里面的人都没出来过,就连吃喝用度,都是让人送进去,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因此也没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程端回话道。

袁泰负手而立,站在廊檐下,轻声说道:“从未出来过,连吃饭居然都让人送进去,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是呀!下官也觉得有些奇怪。”程端点了点头,随后有些怀疑道:“难道是这杨帆的病情加重了?又或者他真的露了怯?”

“不!不可能,除非杨帆真的像李珂说的那般,但恩师的信件里却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一定要小心应对杨帆,他老人家的话绝对不会错的。”袁泰摇了摇头,否定道。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个杨帆根本不在驿站里。”程端当即反应了过来叫道,但随即又有些懊恼的自言自语道:“可是,这……这不可能呀!我们的人虽然进不了驿站,但从他们入住驿站开始,就一直监视着,这杨帆绝对不可能偷偷溜出去。”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中途就下了船,根本就没有进入驿站,毕竟从头到尾,我们只是在远处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身影,根本不知道这是不是杨帆本人。”袁泰微微眯着眼睛,神情凝重的说道。

“这……”闻言,程端顿时神色大惊,若真是如此,那这段日子,那杨帆到底在干什么,他又打探到多少事呢?

“这样,晚上你找几个精干利落的人过去,试探一番,看看杨帆在不在驿站里面。”

程端领命而去,袁泰则盯着驿站的方向,喃喃道:“杨帆啊杨帆,你这葫芦里面究竟卖的什么药呢?”

济南县衙,入夜。

乌云遮月,济南县衙里知府韩宜可还未休息,他正在翻阅各地编写黄册的进度奏疏。

这韩宜可可不是普通人,他出身名门,乃北宋宰相韩琦之后,更是刘伯温的记名弟子,后被朱标收纳入东宫,作为心腹。

韩宜可为人有骨气,不畏强权,正因如此,朱元璋才将他派到济南来当知府,一方面,他希望韩宜可能整顿吏治,推进山东编写黄册这件大事。

另一方面,山东是大明重要的基本盘,韩宜可在山东干出成绩,资历上添了漂亮的一笔,日后朱元璋也好提拔韩宜可,为朱标将来执掌天下做准备。

可惜的是,韩宜可来到济南的时候意气风发,憋了一股劲儿想要整顿吏治,推行黄册的编写。

然而无论是手下的吏员,还是当地的豪绅,没有一个是支持他的,更是处处掣肘,最终韩宜可将事情告到了布政使袁泰那儿,希望袁泰可以支持他,大刀阔斧地改革。

可袁泰口头上答应得很好,暗地里拉偏架、使绊子,使得韩宜可推行的好几个政令都无法实施,最终毫无建树。

不过,韩宜可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轻言放弃,他每日都琢磨着怎样才能改变当今的局面。

就在韩宜可陷入僵局的时候,一则消息从应天传来:朝廷派遣杨帆来山东,以钦差大臣的身份督查黄册编写一事。

听闻消息后,韩宜可欣喜若狂,一夜没有睡着觉,他对杨帆这个人的事迹早有耳闻。

这杨帆胆子大不怕死,就连自己的老师刘伯温都拿他没有办法,他甚至连朱皇帝都敢顶撞,这样的一个人来山东当钦差,肯定能打开局面!

书房中,烛火摇曳。

韩宜可从书册里取出一封信,忍不住再次阅读起来,这是一封带给他希望的信件,来自应天,落款乃是当今的皇太子——朱标。

朱标在信件中盛赞杨帆为“治世之能臣”,风骨能力极佳,就是性格太过于耿直冲动,然而韩宜可需要的就是杨帆的冲劲儿。

在他看来,山东的官员与豪绅互相勾结,早就结成了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非杨帆这样的狂士不能打开局面,非杨帆这般的冲劲不能冲开那表面的浮华,挖出隐藏在浮华下的腐臭与腌臜!

至此,韩宜可心神大定,等待着杨帆来到济南这一天。

可是现实让韩宜可再次失望,杨帆抵达济南后,就宣称自己感染了风寒,不宜见客,随后领着人一头扎进了驿站。

韩宜可派人去查探了一番,发现杨帆与手下的人根本不出门,他想找机会联系杨帆,都没有办法。

“殿下啊殿下,这就是您给臣推荐的‘治世之能臣’么?”

望着朱标的亲笔信,韩宜可愁眉不展。

“难道杨帆在京城做的一系列的事情都是装出来的?连殿下、老师都被骗过了?杨帆只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

韩宜可摇了摇头,将那些杂念驱逐,当下要紧的是见到杨帆一面,二人合作才有可能破局。

咚!咚!咚!

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敲门,随即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老爷,外面来了一位客人,他说自己叫木易,是从应天来的老爷的故人。”

从应天来的叫木易的故人?

韩宜可心情正烦躁,挥挥衣袖:“我没有这样的故人,打发他走。”

“是,老爷。”

老管家应了一声去回复访客去了,韩宜可则眉头紧锁,琢磨要怎样与杨帆接触。

等等!木易,杨……从应天来的故人……莫非……是杨帆?

当即,韩宜可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书房门口,对老管家喊道:“秦伯,请我那位故人来书房!”

一刻钟后,秦伯领着一人来到书房,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守在外边。

来访者身高八尺,一袭青衣,外面罩着一黑色披风,相貌英武不凡。

韩宜可打量着他,有些不敢确定他的身份,说道:“木易兄说自己是我的京城好友,不过我不记得在京城有木兄这样一位好友。”

杨帆微微一笑,开门见山地说道:“韩大人不认识我很正常,我本姓杨,单字一个‘帆’,初次见面,若有冒昧,还请韩大人海涵。”

在临出京城之前,朱标就将韩宜可这颗棋子的事告诉了杨帆,示意他若是有事可以去找韩宜可商量,故而才有了杨帆这深夜拜见。

哎哟!

闻言,韩宜可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上前一步,感慨道:“杨大人啊,你可骗得我好苦啊!”

韩宜可是聪明人,杨帆深夜来访,且自称是木易,他就猜到,那个驿站里面的杨帆,多半是假的。

枉他韩宜可绞尽脑汁,想着怎样与杨帆联络,却不承想杨帆来了一个金蝉脱壳。

杨帆歉然一笑,解释道:“韩大人见谅,隐藏行踪也是为了公事,毕竟盯着我的耳目太多,若不提前脱身,怎么能发现山东的问题所在?”

韩宜可忙请杨帆落座,让秦伯去准备茶水,道:“那杨大人这些日子都走访了何处?发现了什么问题?可否与我说一说?”

“整个山东,黄册推行艰难,所有的事都离不开孔家,所以要想完成陛下交代的事,必须要从孔家那里下手。”杨帆淡淡的说道。

闻言,韩宜可顿时神情一顿,对此,他虽然早有猜测,但从杨帆嘴里确定,他还是心颤,这孔家,可是个大麻烦呀!

见状,杨帆微微有些失望道:“看来太子殿下是看错人了,也对,韩大人可是儒家士子,怎么敢对圣人后裔动手呢?在下告辞。”

虽然有韩宜可帮忙,这件事更容易些,但从另一方面来说,韩宜可不愿意帮忙,自己作死的几率岂不是更高了,反应过来的杨帆有些庆幸韩宜可没答应。

“且慢!”就在这时,韩宜可叫住了杨帆,在杨帆不解的目光中,他悠悠问道:“杨大人,你想如何对孔家动手?”

“韩大人,你这是……”

对此,韩宜可深吸了一口气,道:“在来到山东之前,我也和其他读书人一般,奉孔府为天下读书人的圣地,视衍圣公为神明,可是到了这山东,我才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圣地,更无神明!

曲阜孔氏,延绵不绝,我韩宜可一个人根本撼动不了孔家,就连布政使大人也是站在孔家那一边的。

所以,杨大人若是想要动孔家,必须要一击即中,而且要让人说不出话来,毕竟他的身后可站着整个天下的读书人呢!”

担任济南知府这段时间,韩宜可算是知道了孔家的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他内心的希望彻底幻灭了。

“原来韩大人是担心这个,放心,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随即杨帆将自己南阳镇得知士绅冯德龙仗势欺人,逼死了任波的父母,让任波的老父亲任老九为恶犬披麻戴孝送葬的事说了出来。

“岂有此理!”韩宜可听到冯德龙逼迫百姓“为狗送葬”的事情,登时大怒。

“冯德龙那老儿,仗着女儿做了衍圣公的小妾,平日没少霸道胡为,如今竟然让人给狗送葬,倒反天罡,其罪难容,可是这种恶事我竟从未听过风声!”

韩宜可气得脸色涨红,气冯德龙狗胆包天,更气下面的吏员和死了一样,欺瞒他。

杨帆叹了口气,说道:“任波一家三口失踪后,我派人四处寻找,幸好在那冯德龙之前找到了任波的下落。”

王图不愧是亲军都尉府的精锐探子,寻人探访的一把好手,还没到三日就找到了任波。

那任波毕竟是个农户,能跑多远?朱皇帝的户籍制度不可盖的,任波没有路引,根本没法离开南阳镇那一块。

“杨大人这是想用任波的事牵扯出冯德龙,然后将他身后的孔家拉下水。”韩宜可是聪明人,一眼就看出了杨帆的想法。

“韩大人猜的不错,明日,任波会来到府衙,递上状纸,到时大人只要接收任波的状纸,正常办案就行,其他的事情交给本官来就好了,只是不知韩大人可否接这状纸?”杨帆的眸子里闪烁着精光。

他这话是在提醒韩宜可,一旦收了状纸,就要与孔家冲突,刚才说那么多话,都只是明面上的,现在需要你韩宜可正面冲锋陷阵,你韩宜可可敢?

这也算是小小的试探,虽然韩宜可出身东宫,但来了济南这么久,谁知道你有没有被他们拉下水,与其沆瀣一气,不然你明面上说配合,暗地里转手就把我卖了,我怎么办,这也算是交个投名状了。

韩宜可是聪明人,哪里还听不出杨帆话语里的含义,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杨帆道:“请杨大人放心,明日任波来府衙,我必定亲自收他的状纸,为任波申冤!”

看着昔日的儒家圣地变成藏污纳垢之所,韩宜可的内心也很不是滋味,故韩宜可赞同杨帆的做法,给孔家点教训,让孔家知道收敛,顾及着脸面也是好的。

杨帆扶住了韩宜可的手臂,笑着说道:“有韩大人相助,大事成矣!”

韩宜可以为杨帆顶多给孔家一些颜色看看,顶多让孔家这个庞然大物伤筋动骨,但撼动不了它根本,可他不知道,杨帆想要的比这大得多!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杨帆都不喜欢孔家,更不喜欢那高高在上的衍圣公,他做了这么多准备,目的只有一个,将孔家拉下马来,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什么衍圣公了!

现在满脸欢喜的韩宜可,如果知道杨帆要得罪天下的读书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衍圣公给弄没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陪着杨帆玩这么大。

韩宜可留杨帆在府中,待到了子时,期间两个人就明日的一些细节再三磋商,保证不会发生任何意外后,杨帆才趁着夜色离去。

杨帆闹了一出“金蝉脱壳”,主要的目的就是寻找突破口,而今目的达到了,他也没有必须待在外面。

秦伯送杨帆离开后,回来向韩宜可复命,就见韩宜可正兴奋地在书房里面踱步。

“秦伯,明早叫人将我那套崭新的官服取出来,我要穿!”

韩宜可恢复了精神与干劲儿,对明日任波的到来充满期待。

秦伯应了一声,轻声说道:“老爷,您可好久都没有今日这般开心了。”

是啊!

韩宜可自己也知道,他被袁泰以及当地的吏员上下排挤,日子过得太憋屈了,而今杨帆的到来为韩宜可打开了一道缺口,露出曙光。

那个意气风发,一心革新吏治大展拳脚的韩宜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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