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穑在高丽国内,算得位高权重,深得王禑的信赖,否则来大明求援的事情,也不会交给他来办,然而李穑不通兵事,面对杨帆的时候顾虑太多,才闹出今日的闹剧来。
见李穑的神色,杨帆放缓语气,道:“李大人,我大明皇帝已经下旨,为本侯与柔福公主赐婚,本侯也算得半个高丽的皇亲国戚。”
李穑神态更加恭敬客气,说道:“侯爷所言极是,请侯爷放心,老夫懂得该如何做。”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道:“恐怕李大人没懂,我的意思是你我之间不要互相有戒备之心,也不要有顾虑,李成桂是个难缠的对手,若你我两方不能精诚合作,如何能平叛?匡扶高丽王室?”
大明辽东军与高丽王室已经捆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军务大事容不得马虎,杨帆必须打消李穑的顾虑,以诚相待。
李穑闻言,沉默了一会,方叹了口气:“哎!侯爷说得对,老夫心存顾虑,贻误了军机大事,从今往后有任何事,老夫绝不隐瞒侯爷!”
随即杨帆搀扶着李穑起身,好言安慰了一番,这才劝住李穑。
杨帆敲打安抚李穑,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当夜,辽东军驻地,杨帆被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叫醒。
“大人!大人醒来!”
杨帆瞬间惊醒,下意识地抄起身边的雁翎刀,喝道:“敌军夜袭了?!”
王图见杨帆醒来,道:“大人,不是敌军夜袭,是西京平壤来了信使,称平壤怕是要保不住了!”
什么?
杨帆闻言一股怒火猛蹿上来,怒喝道:“这群高丽人是怎么守城的?积雪消融才多久?边安烈重新进攻平壤才多久?平壤竟要保不住?”
王图苦笑,说道:“郑枢的胞弟郑冕就在军营之中,请大人去见一见就知道了。”
王禑的亲信里面,能领兵就白文宝、郑枢、田禄生三人,白文宝已经战死,田禄生在胶州道,郑枢在西京平壤。
按照杨帆的构想,辽东军进驻新义州,再以新义州为起点,前往盐州进攻边安烈后方,边安烈为了不首尾难顾,定会主动撤退。
可惜战事发展总有意外,杨帆才到鸭绿江边,西京先撑不住了,当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
辽东军大营,中军大帐内。
瞿能、李景隆、沈炼等将官,看着抱头痛哭的李穑与郑冕,眉头紧锁。
郑冕哭喊道:“敌军势大,强攻西京,吾兄坚守数月本就粮食越来越少,然而李成桂阻断了西海道与胶州道,援军迟迟不来,徒之奈何?”
李穑急了,问道:“郑大人前几日还送了书信给老夫,老夫也回信,说辽东军再有数日就会抵达西京,这西京城,怎么就要没了?”
郑冕一说起此事,哭得更加厉害,泣不成声。
正当此时,中军账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一刻杨帆大步走了进来。
“男子汉大丈夫,为何哭哭啼啼?两位大人,何故做小女儿姿态?”
杨帆老远就听到李穑与郑冕的哭声,走进军帐一看,差点气笑了,郑冕是满面泪痕,差点哭得背过气去。
见杨帆来了,李穑找到了主心骨,拉着郑冕向杨帆见礼,杨帆挥挥手,道:“军情紧急,这些虚礼就免了,郑大人说一说,西京的情况究竟怎样,还能守住多久?”
郑冕面露难色,道:“下官是四天前出城的,算一算时间,当下的西京城,应该……应该已经破了。”
李景隆终于忍不住,问道:“郑大人就这么笃定?万一你兄长守住了呢?”
郑冕咽了一口唾沫,道:“西京城内粮草已经消耗殆尽,也就能维持两日,所以下官预测两日前,兄长已经开始突围,这一突围,城焉能守住?”
刹那间,军帐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静,李景隆咬着牙,质问道:“援军还在路上,城中就算没有粮食,坚守等待援军,从百姓手中征调些粮食,每日减少粮食艰难支撑,难道不行?”
郑冕哭丧着脸,说道:“这位将军不知西京城的情况,随着吾兄守备西京城的兵卒本就是败于边安烈之手的溃军,有粮食的时候为了一口吃的,他们还能坚守,可粮食没了军心涣散,怎么守得住?”
李景隆、瞿能等人都被气笑了,这若是换了明军的士卒,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溃散?在有援军在路上的时候,就选择了最坏的结果,开城突围?
众将看向杨帆,发现杨帆出奇的平静,竟没有半点动怒的样子,他们哪里知道,杨帆是早有心理准备。
从李穑隐瞒军情的时候开始,杨帆就知道,这高丽上下就是一个草台班子。
与杨帆所熟知的高丽没什么出入,历史上,高丽这弹丸之地的君王与臣子将领等,做出的离谱事情多了去了。
别说是高丽,就便是历史上的大明到了末期,层出不穷的离谱事情更多。
如孔有德一部本是勤王军,可是抵达北直隶吴桥的时候,就因为后勤补给不足,兵卒缺衣少食。
后兵卒为填饱肚子偷鸡吃,被严惩导致兵变,孔有德所部变成了叛军,朝廷为了平叛耗费十八个月才平息孔有德所部的叛乱。
杨帆压下愤怒,轻声问道:“你了解高丽北界,本侯要知道若是你兄长大军溃败,会往何处撤退?”
郑冕眼珠转了转,支支吾吾道:“兄长奋勇杀敌,正常来说应该往开京去。”
杨帆闻言,眉头微皱,说道:“郑大人,时间紧迫你务必实话实说!”
郑冕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不过往开京的路被李贼拦住,我兄长恐怕会往新义州这边来,还请……还请大人早做准备。”
郑冕兄弟两个是摆明了打不过边安烈,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杨帆的身上。
杨帆沉吟片刻,下了决断道:“瞿能,你率四千骑兵带着郑冕一起,沿途接应郑枢,若遇见敌军可相机行事!”
瞿能神情一正,站出来领命。
“沈炼,你率五千五军营为先锋,紧随瞿能之后,若瞿能遇见强敌,可为援护,其余人统领全军,今夜开拔!”
西京城的陷落太快,打乱了杨帆的计划。
从新义州出发,沿途有安州、盐州、铁山等地才能到西京。
西京失守,若边安烈再抢占沿途的有利地形,明军在北界的作战,将颇为被动。
瞿能率领不情不愿的郑冕离开,很快,中军帐内就剩下李景隆与杨帆。
李景隆再也忍不住,道:“庸才!蠢材!郑枢兄弟两个居然能统御大军,王禑究竟是怎么选拔人才的?”
杨帆拍了拍李景隆的肩膀,宽慰他道:“王禑身边都是庸才,我们平定高丽固然要多费手脚,不过,待解决李成桂后,我们遇见的阻力也会很小,想开些。”
明军深夜开拔,而在同一时间。
高丽北界,安州。
一群狼狈的溃兵正在一处小山坡上,借着山上稀疏的树木掩盖身体,休整。
一个蓬头垢面的将官凑到了郑枢的身边,道:“大人,这天气实在太冷了,让将士们生个火吧。”
郑枢咳嗽一声,搓了搓手:“你疯了?现在生活老远就能见到火光,王浑那疯子追了我们一路,肯定还没走远,被他追上,我们还有活路么?”
将官哭丧着脸,说道:“突围的时候两万人,现在就剩下五千多了,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郑枢望着北面,说道:“郑冕已经去请明军了,只要明军来,咱们就有活路。”
将官闻言脸色好看了一点,嘀咕道:“王浑就够厉害,他上头的边安烈比他还要厉害,我觉得明军不一定打得过边安烈。”
郑枢嘿嘿的笑了:“还用你说?那杨帆声名在外,号称击败纳哈出,依我看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不过明军人多,就算他们平庸,比不得我高丽精锐,拦住王浑与边安烈就成……”
郑枢正说着,忽然发现山腰上升起一片火焰,冷得受不了了的兵卒,竟然生了火,郑枢大吼道:“快将火灭了!灭了!你们不要命了!”
四月的高丽,夜晚依旧寒冷,受不了的溃兵燃起了火,也敲响了击溃他们意志的丧钟。
轰隆!轰隆!轰隆!
小山南面,一支骑兵风驰电掣而来,骑兵之后还有两千余众的步军跟随。
见到他们之后,郑枢好像见了鬼。
“王浑!王浑又来了!快走!”
郑枢顾不得再训斥兵卒,带领麾下的人拔腿就跑,然而,他在慌乱中,又做了一个糟糕至极的决定。
王浑的骑兵人数也就五百人左右,但是追赶他们绰绰有余。
骑兵在前劈砍,步军跟上砍杀,郑枢所部被杀得哭爹喊娘。
本就是溃军,又经历了这一番惨败,郑枢所部已经毫无斗志不少人索性就地投降。
可惜投降也改变不了被杀的厄运,王浑就没打算放过任何一人。
王浑乃是李成桂的家臣,后来凭借着勇武逐渐崭露头角,他名义上是边安烈的副将,实际上也有监视边安烈的意思。
不过边安烈从不在意,他从未想过要背叛李成桂,所以与王浑相处融洽。
郑枢在亲信的保护下跑在最前面,但是后面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好像催命符咒一般。
“郑枢!你跑不掉的!待吾取了你的首级,去领功!哈哈哈!”
王浑见到了郑枢的影子,兴奋得哈哈大笑。
郑枢身边的亲信想拦住王浑,被王浑一一击杀,郑枢的魂魄都要被吓没了,他孤注一掷竟然一跃跳上了树,然后手脚麻利地爬到了树上。
这一幕让王浑与王浑手下的兵卒笑得前仰后合。
王浑讥讽郑枢,道:“郑枢,你这种酒囊饭袋都能镇守西京,可见王禑身边的确没有能人了,是你主动下来受死,还是本将派人上去将你抓下来?”
郑枢抱着树,道:“乱臣贼子,有什么脸面评价吾王?我郑枢虽然才能浅薄,但一息尚存就要与你等乱臣贼子不死不休,王浑你别得意,大明的援军顷刻就到!”
王浑仰面大笑:“明军?明军又算得了什么?他们不来还好,若是来了,边将军会让他们有来无回!将郑枢给我逮下来!”
郑枢见脱逃无望抽出匕首,宁肯死也不想落在王浑等人的手中。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忽听一阵马蹄声从北面传来。
北面?郑枢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北方。
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借着微弱的光,郑枢见到了骑兵,少说也有四五千的骑兵杀来!
从那些骑兵的旗帜与装束来看,正是大明的骑兵!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郑枢激动地大喊起来,王浑见到大批的骑兵脸色微微一变。
“逮住郑枢,通知后军速退!”
王浑狂傲归狂傲,却不是纯粹的莽夫,敌军的骑兵人数远超己方,他可不敢与之硬碰硬。
王浑想走,但是后方的情况极为混乱,王浑麾下的步军,还有正在逃命的郑枢的麾下兵卒混杂在一起,根本来不及撤退。
黑压压的骑兵好似虎豹,很快杀到了王浑等人前方。
王浑只好硬着头皮迎战,这一接触方察觉到明军骑兵的厉害。
战马、铠甲、兵刃,以及骑兵本身的骑术与搏杀之术,全都是一等一的厉害。
三千营可是曾经与纳哈出所部激战的精锐骑兵,后以百战精锐为班底扩充至八千人。
杨帆离开辽东的这两年,瞿能从未放松过对三千营的训练。
见到三千营袭来,郑枢喜出望外,而当三千营摧枯拉朽一般,冲散了王浑所部之后,郑枢傻眼了。
在郑枢眼中,无法战胜的王浑,就这么简单地溃败了?
大明的骑兵从前面一直杀到了后面,将王浑所部杀穿,然后再度调转马头又杀了一个来回。
王浑在乱战之中多处受创,不敢再与明军正面交战。
“撤退!赶快撤退!”
王浑大吼两声掉头就跑,可是他想走,瞿能还不答应呢!
瞿能取下马鞍旁的硬弓,在马上拉弓搭箭。
嗖!
箭矢如风,顷刻间就到了王浑的身后,射入甲胄之中。
王浑吃痛跌落了马下,亲信见状纷纷要下马相救,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一骑杀入其中,手起刀落将王浑的人头斩落。
“吾乃辽东杨帆总兵麾下,三千营指挥使瞿能,贼首已死,还不速速投降!”
瞿能声如惊雷,让王浑麾下本就慌乱的兵卒更加混乱。
躲在树上的郑枢都看傻了,他激动得全身颤抖,情不自禁大吼道:“明军威武!明军威武!我大明军兵,真乃天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