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饮酒吃菜,众人都会在杯盘中刻意留下一些,以示年年有余,孟晓棠拿过那个青梅酒坛子,晃了晃,里面还有浅浅一层。
飞星与太后竟因这一坛酒置气,真叫人不解,
而且,这坛酒还是李云奕出生那日埋下的……孟晓棠生了私心,竟然抱着这坛酒撒不开手,
一旁的宫人以为她是喝大了,上头,正懵着呢,也只是指着她说说笑笑了一番。
用完了夜宴,除了要轮值的,余下宫人们便提着灯去园子里游玩、放烟花了。
孟晓棠抱着那坛子酒,小心地回了自己的厢房内,将余下的酒封好,放进柜子里,
冬天就要过去,等结了青梅,她也打些来泡酒,别说,还怪好喝的。
今夜的万寿园格外热闹,尤其是东苑的普宁宫,孟晓棠坐在自己屋内都隐约听见嬉笑打闹声传来,没过一会儿还有爆竹蹿空,啪的一声炸开。
她这下可坐不住了,走过去推开窗户,仰头望着,火苗在她眸光中迸裂开,像落进了一片星河。
这般自在的欢声笑语,在不久前对她而言还是奢望。
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她垂下头,从袖中掏出一个布袋,打开,捏了枚石榴糖放嘴里含着。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他今夜会来的吧?
孟晓棠手肘撑在窗沿上,双手捧脸,百无聊赖地看着夜空中炸裂的烟花,就这么看着,直到烟花不再升空,欢声笑语渐渐隐去,四周又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她有些疲惫地转身,准备去歇着,突然有什么扔在窗户上,
她心中一动,转身过去打开窗户,又一枚石子扔了过来,她轻轻闪过,探出脑袋。
只见高高的院墙上坐了一个男子,他隐在暗夜中,轮廓却万分熟悉。
看那样子,就知他在那里坐了许久,见她要关窗睡觉才拿石子砸过来。
来了又不说话……孟晓棠心里犯嘀咕,但总不能张口说“来啦?”“快进来!”,女子终究是要矜持一些的。
“谁?”她明知故问。
“不是你故意写信招朕过来的么?”
墙头上的男子懒懒地说着,还随意晃了晃腿。
孟晓棠微微垂首,不动声色地浅笑,继续道:“奴才没有。”
奴才没有。
真是大言不惭……
李云奕轻轻叹息一声,不由握紧腰间的剑,他站起身,高高地立在暗夜中,身形挺直修长,如一尊神像。
“你随朕来。”李云奕说完,薄唇轻抿,转身跃下院墙。
孟晓棠不知他要做什么,挥手灭了屋内的烛火,轻轻跃身而上,毫不迟疑地追了出去。
深夜的万寿园已归于寂静,唯有两道影子轻松避开侍卫和宫人,在雕梁画栋假山流水中穿行,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出了万寿园,行至园外三四里的一处冰湖。
李云奕负手立在冰湖之上,一动不动,静静地、远远地望着她。
孟晓棠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这个冰湖让她想起那日在无波海上,她手刃的十余人。
她可以马上转身离开,就当李云奕今夜没来过。
她这么想着,却不由自主地抬起脚,缓缓地朝冰湖里的他走了过去,今夜有一件事情要做,非做不可。
孟晓棠攥紧衣袖边缘,一步一步向李云奕走去。
刚走近,李云奕背在身后的手忽然一挥,寒光闪烁,利剑刺破寒风,剑鸣嗡嗡。
他的剑气荡然,孟晓棠挨他挨得近,心口被震得微微发麻。
孟晓棠不由捂住心口,往后退了两步,李云奕这才开口问她:“李氏的十余家仆,是不是你杀的?”
她闭上眼,此事果真瞒不得他,只是她杀人时没想到皇上会晓得她会武功的事。
可她不后悔,好歹哥哥还活着,孟氏仍未断绝。
“是,是我杀的。”
李云奕看着她坦然地承认,不知为何,心中愈发暴怒,已经连骗也懒得骗他了,被他识破后还心如死灰地自称“我”了,原是心底从未将自己当成奴才过。
胆大妄为!天生反骨!
李云奕微微喘气,握紧了手中沉沉的剑柄,毫不掩饰身上释放出的杀意。
孟晓棠往后又退了两步,脚步踉跄,李云奕再上前,她已经往后摔倒在冰面上。
李云奕走过去,弯下身子,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定定地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眸子:“你又在和朕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把戏?你不是能杀十几个人吗?站起来!”
孟晓棠眼中突然泛起泪,抽了抽鼻子,毫无征兆地哭出了声。
她装模作样起来倒是格外厉害,李云奕的心狠狠一颤,更紧地揪住她的衣领。
他想杀了她,想喝干她的血,吃了她的肉,将她狠狠地印在自己骨头里,困得死死的。
这种满口谎话,一身反骨的人不就该落得这般下场么?
“朕不想再看见你虚情假意的眼泪。”
孟晓棠缓缓闭上眼,伸手颤颤地解开衣领的扣子,露出一截玉白的脖颈,她竭力隐忍着,下唇都咬出了血,哭得嗓音瓮瓮的:“我不该骗你,事已至此,你杀了我吧。”
说完,又哭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匣子,打开,取出一块风干的肉,颤抖着递到他唇边,一张口,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这驴肉在明月州叫嚼鬼……你咬、咬一口,嚼了鬼,就不用再看见我这只孤魂野鬼了。”
“你又骗朕……”
李云奕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本想狠狠推开,可一旦碰到了她,身心都好似不听自己使唤,握住就松不开。
他心跳得厉害,好像要钻破胸膛,病了一般。
李云奕怔怔地将她甩开,站起身,咬咬牙:“你是不是给朕下了药?”
是了,定是她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