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邓彪,奉上此令,漕帮见此令,有求必应;只是近来官场有意垄断漕运,让漕运归朝廷所有,日后漕帮众人沦落为水贼,此令自当作废。”邓彪向齐延作揖,直接将一枚铜令塞给宁无缺,宁无缺接过铜令观赏把玩,此令呈鱼形,鱼跃波涛。
难怪,四年前朝廷建立漕运衙门,这正规的总比野路子要来得强势,几年间官府快要把原来的漕帮逼上绝路了;邓彪是漕帮的人,遇见官府之人自然不想多说什么,一个劲想离开这里,就连赵煜的面子都不给。
赵煜再唤道:“邓彪兄弟,朝廷之令本侯不可违,但江州是本侯做主,江州漕运衙门本侯替你留下,望你三思。”
“小侯爷,您大德小人心领,只是小人断不能背弃其他地方的漕帮兄弟,入了这官府的衙门。告辞。”邓彪抱拳离去。
齐延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差不多明白是什么事了,这邓彪有些太大胆了,明知齐延是锦安的王爷,还敢自言,他日沦落为水贼。
齐延也不再拦,再拦邓彪,赵煜该急了。
赵煜被拒也不气馁,他对齐延盛情相邀:“殿下,距陛下寿宴还有几日,不妨留步江州,赏赏我江州美景?”
齐延道:“江州虽美,并不是本王能留的地方,但此时非彼时,此地的确不适合我们详谈。”
赵煜瘸笑道:“不如殿下移步侯府小叙。”
江州侯府。
这里中规中矩,不甚华美也不失气派,院子是大了些,可这里好歹也是一州之主的寝居之地。
虽大却不争、不显、不露;不争权势气傲,不显身份尊贵,不露城府心境。难怪江州赵氏毫无诟病,锦安多年来都拿不到江州的把柄,颠覆此处好比颠覆一座铜墙铁壁的城,时间久了是可以侵入,只是朝廷可没有那么多精力、花去大量时间来颠覆这样一座城。
只要江州安然顺从,就算江州在京都六州中是个例外也无事,但是锦安侵入不了的地方,锦安就会越发防备,越是这样一个滴水不漏的地方,才更像一个虎狼之地。
然而正当齐延三人踏足侯府后,才知此处是怎样的虎狼之地,赵煜击掌,此处立刻围了一圈侍卫,赵煜道:“请殿下单独与我一叙。”
宁无缺最先拔剑,道:“江州侯你好大的胆子!”
李正襄也换做了生气的样子,拔刀相护。
齐延按耐宁无缺,向赵煜作揖请礼:“请。”随后越往里走。
赵煜跟上,道:“我曾一度认为,殿下活不过当日,是我小看殿下了。”
齐延边走边言:“漕运之事,你准备如何处理?”
“四年前朝廷突设漕运衙门,我猜定是朝廷财政出了问题,那时冢门战事吃紧又逢大旱,先帝多半抽不开身,加上漕运这一块本就是个肥差事,对此,锦安的氏族才有机可乘;后来漕运衙门运行得风生水起,两年内朝廷的亏空就被补齐,还略有盈余,这些氏族尝到了甜头,就没漕帮什么事了。”赵煜说的轻描淡写,换言时显现出狠辣的一面,继续道,“不瞒殿下,苏州已有过暴乱,这消息,在锦安可是听不到的;而我不过是一城诸侯,能做的也只有服从,若江州漕运暴乱,我只能手刃漕帮,殿下手上的符鱼,多半没什么用了。”
齐延停下瞥人,打量道:“除了漕运,你所知的北渊隐患还有什么?”
“盐铁,我不妨直言,当年盐运盗失案,根本没有完全结案,这私贩盐务的主人易主了而已,他们从新做假瞒报,从而自己成了那罪恶的人。”赵煜直截了当,一下就揭露了官场水深。
齐延蹙眉道:“你是说苏氏?”
“苏氏是殿下姻亲,殿下竟没和他们同流合污?”赵煜笑,故意提及姻亲之事。
齐延声色已冷,言:“本王只知此事曾有元氏参与。”
赵煜开始变着法的想讽刺齐延,道:“元氏是始作俑者,殿下摊上这样的母家,难怪那齐珩死都不愿把你召回锦安,也难怪当年沈氏为相,苏氏只是个翰林学士,文人清官!”
“……”齐延无言,狐疑地盯着赵煜,久而不言,最后就近找了一处石案,就这么靠着石案,继续看着他。
“其实我不明白,当初殿下所言,权贵为一己私利不知唇亡齿寒之痛,公然挑衅皇权,你说我们该如何自处。”赵煜开始切入主题,他用齐延曾说过的话来堵齐延的嘴,“仔细想想,其实是皇权在放纵权贵,不赏下些特权,权贵如何肯拥护,你齐氏又算什么?”
齐延冷道:“用邓彪引出漕运之事,诱我入府,你想说什么?”
赵煜惯常与人斗嘴:“殿下不走苏州,还走我江州,也知我江州消息灵通,自己踏入这龙潭虎穴,殿下的目的又是什么?”
齐延道:“本王猜测,你与胡老道所言相差无几。”
赵煜抱礼恭敬道:“殿下在锦安势起,赵煜想与殿下共谋一杯酒。”
不是偶然,都是预谋已久,恐怕江州的每条道上都上了眼线吧。
齐延柔了音色,叹道:“还是无法释怀先帝对你赵氏的所作所为吗?”他多半已经明白为什么了,还是觉得齐延来江州找赵煜共谋大事的呗!
赵煜抬眸,神色复杂,这叫他如何释怀?他也想了解齐延,扪心而问:“那殿下以为当年北渊十一地,九州无援,真的只是郑氏一手遮天吗?殿下口中的先帝,你的父皇,你了解多少?这北渊配不配你这样用命去守护,你说我们该如何自处?”
赵煜迷惘,他可以放弃对齐珩的仇恨,可他所钟爱的江州,依旧无法摆脱朝廷氏族之治下的蝴蝶扑翅的浪潮、余波。
齐延道:“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容人且容量。曾经元氏私贩盐务,后来苏氏又接手盐务,如今沈氏掌控漕运,郑氏也不知道利用地利精铁收买了多少人;他们的确贪也有自己的算盘,可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能力去治理一方州政,也不代表他们不忠于北渊;九州无援,他们也只是为了自保,当初江州老侯爷不援,不也是如此?”
赵煜自嘲一笑,言:“自保?可事后齐珩为何没有责备他们,是因为九州皆如此,齐珩不知如何责备吗?你说我江州是虎狼之地,未曾被浸染半分,你可知齐珩又允诺过我什么?三年前当真是我命大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不明白齐延为什么可以这样无所谓,他有些哽咽,道,“整个北渊污垢重重,从头到尾都是利益交换从而逼迫我就范……”
赵煜九死一生的那个夜晚,正是久旱突逢甘霖,那雨下的好大、好大。
赵煜满脸泥泞,身上都混着不知道是谁的血,满地尸骸,血流成河,他已无力地趴在齐珩跟前。
寿安举着伞替齐珩挡雨,自己淋雨而立,齐珩道:“你父亲这一生都在为江州百姓谋求福祉,朕很是敬佩,但他广交英豪、拥兵自重,朕不喜如此强臣,即便你父亲接受朕派来的眼线,也不能使朕安心;赵氏陨灭,朕又于心不忍,朕给你赵氏最后一个机会,让你承你父亲遗志,继续接管江州,若朕再发现江州有私藏兵甲之事,朕不介意让悲剧重演。江州的私兵,你让他们卸甲归田,朕会派人到江州监督,从而利用你父亲积攒的情报线,为齐氏做事。”
赵煜在雨里看不清齐珩的脸,只觉得齐珩的声音会摄人心魂,使他不敢反抗,生怕悲剧重演。
赵煜手里紧拽着泥,无力喊道:“别走!”
齐珩道:“有时候选择一个让你心悦诚服的正主服从,亦能使江州长盛不衰,乃至整个北渊福泽延绵。”
赵煜在齐珩病危时做出了选择,他遇齐延,且确定了,齐延就是他心中要选的人。可是充满戾气的他不服输啊!怎么说选就选了呢?最后才不管齐延死活,绝不救第二次。
如今齐延再临江州,他亦向齐延表述自己的内心,威逼还是深情,一切都是为了江州,甘愿臣服。
齐延蹙眉,言:“我不管你经历过什么,你这样糊里糊涂的选择我,你又了解我多少,你怎知本王会不会过河拆桥?”
赵煜皱眉,问道:“殿下还是要拒绝我?”
齐延道:“陛下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赵煜嗤笑:“那殿下现在在做什么?不是在谋夺皇位?”
“不是你小看本王,是本王高估你了。”齐延回怼最初赵煜所言,最后起身,叹道,“不用明白那么多,以你的能力足够守护好江州,你虽在万寿节的宴邀之列,万寿节,并不是陛下为你设的鸿门宴,不必过于小心。”
若齐珩病危让他不得不做出选择,那这次入锦安赴宴,他亦要做出选择。
赵煜悬着的心突然掉了下来,这一次,齐延又将他看穿了,赵煜开始耍嘴皮子,戏谑言:“殿下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臣甘拜下风。”
“漕运之事,你也能处理好的,不是吗?”齐延勾唇笑言,都在装糊涂,谁又饶过谁?
赵煜道:“赵煜斗胆再问,殿下不走苏州,还走我江州,是为了什么?”只是齐延并未回答他的问题,齐延这两月做的难道还不是为了皇位?他不解,总想要一个答案。
齐延又伸了个懒腰,道:“话不投机半句多。”
“殿下是无言以对吗,还是殿下的某种目的已经达到了。”赵煜依旧不甘心,若齐延没有目的就单纯的路过江州,那他的所作所为就像一场闹剧。
说白了,齐延高估赵煜了。
他们把话说开了,齐延也明白赵煜是个怎样的人,面对赵煜的聒噪就开始变得有些烦躁,直接出口伤人:“本王临皇称帝,然后佑你江州,你可以帮本王除去这些贪官污吏、乱臣贼子,让北渊像你江州一样,衣食富足,恍若世外桃源;可扪心而问,你要的是一个没有靠山且只信任你的傀儡皇帝吧!本王坐上帝位,你赵氏立足朝堂?”
“……”赵煜无言。
“野心就是野心,不用套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本王不会信你,不必与我套近乎。”齐延拍拍袖子,一走了之。
赵煜高声喊道:“殿下,话说透了就没意思了,放纵着信任,我们各取所需,我将是殿下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