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这个答案让于谦有些没想到。
朱祁镇回到京城已经七年了,也做了七年的囚徒。
这七年里朱祁钰用尽各种办法来监视为难朱祁镇,说句诛心的话,朱祁钰是这个世界上最想朱祁镇死去的人。
但为了脸面,朱祁钰不可能亲自下达杀掉朱祁镇的命令,所以他一直在用不立马杀死对方的情况下,想尽办法让朱祁镇被折磨至死。
不过朱祁镇的心态和顽强的生命力让他挺过了七年。
如今朝中基本不会提起这位太上皇,大家好像都将他当成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于谦通晓人性,他知道朱祁镇是不会甘心的,他也和郭义生提过担忧太上皇执政,但真想夺回皇位,是何其困难。
见于谦陷入了沉思,朱祁钰说道:“先生在上书之前,就已经找过太后和沂王了吧?”
“是,臣已经找过了他们,提到了立储一事。”
于谦回答的很干脆,眼神中也没有惧怕。
不说找沂王,就找太后商议这件事就不可能瞒得住皇上。
但即使这样,于谦还是做了,做的光明正大。
若是换成其他皇帝,于谦这个行为足以让他掉脑袋。
皇上还没有决定立储,你就这样大摇大摆和沂王打成一片?是不是想造反?
但朱祁钰知晓于谦一心为公,绝不会为了个人私欲而选择立储对象。
更何况以他现在的身体,已经没有办法为这件事情生气了。
朱祁钰悠悠叹了口气,继续道:“朕想沂王在知晓你的目的后,惊喜万分吧?他应该没有过多思考什么,就答应你了。”
于谦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声是。
他不想隐瞒朱祁钰什么,但若将自己要求沂王不接受石亨投靠的这件事说出来,就要解释前因后果,又费时又费力,而如今朱祁钰的病况不容许他们谈论太多,目前要以立储之事为重。
“沂王他……十分聪慧,而且在这个年纪竟然懂得处变不惊和隐忍,即使被废立也没有终日惶恐不安,反而求学上进,有时候朕都忍不住想,他要是我的儿子便一切都好了。”
“若真立他为太子,将来继承皇位,不敢说他一定是明君,但起码不会是庸君。”
于谦轻轻点头,认可朱祁钰对沂王朱见深的评价。
朱祁钰说道:“不过朕想,先生找太后商议的过程,并不顺利吧?”
于谦也叹了口气,回道:“陛下能猜到,必是已经知道缘由?”
朱祁钰伸手,一旁的兴安立马会意,上前将他缓缓扶起,并拿了几个枕头垫在他背后,让朱祁钰坐了起来。
“朕和太上皇虽是兄弟,却不同母,当今皇太后并不是朕的生母,从小他就不喜欢朕,也不喜欢朕的生母。”
“当年若不是太上皇北狩,先生和朝臣们支持朕,恐怕这个皇位无论如何也不会由朕来坐。”
“皇太后当初能答应由朕继位,也是无奈之举,朕知道,她心中一直希望自己的儿子回来,重新当上皇帝。”
“太后是贤明之人,之前朝局稳定,朕对国家的治理也算尚可,又有怀献太子在膝下,所以即使是朕废立沂王,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在这一点上,朕还是佩服她的,为了江山社稷,可以放下心中所想,甚至一心支持朕这个她不喜欢的孩子,这一点朕有时候都做不到。”
“然而如今朕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又没有继承人,那太后还会像现在这般吗?”
“比起让沂王成为太子,朕想太后更愿意太上皇复位。”
这番话下来,于谦明白了。
朱见深继位,在年少的时候,大权能在朱祁镇手里,但成年以后他们之间的矛盾会越来越深。
皇位前不会有什么父子之情的。
但若朱祁镇复位,那朱见深还是太子,无非是迟点当上皇上,但这样父子之间就不会有什么矛盾。
太后对两人都十分宠爱,自然不愿意看到二人上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这个账她稍微算算就能明白,所以比起沂王朱见深成为太子,她更希望是朱祁镇成为皇帝。
“今日喊先生过来,除了告诉先生朕已经决定立沂王为太子外,还希望先生盯紧太上皇和太后。”
“无论如何,太上皇不能复位,连把控朝局都不能。”
于谦沉默,他明白朱祁钰这么做除了恨意外,还有惧怕。
朱祁钰囚禁了朱祁镇七年,朱祁镇岂能不恨?一旦他成为皇帝,那必然会将朱祁钰这一脉从世上抹去,后宫的皇后妃子们必然也会遭到灭顶之灾。
甚至可能,他会抹去朱祁钰皇帝的身份,篡改历史,让别人以为朱祁钰是谋逆才成为皇帝的。
看了看于谦的神情,朱祁钰缓缓开口道:“朕不想让太上皇复位,若说不是为了自己,那就太虚伪了……但朕也想过,大明江山不能再交到他的手里。”
“土木堡之变,皇帝北狩这些事情,决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我们已经没有第二次去赔了。”
于谦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所以陛下是希望我在沂王继位以后,成为一个权臣?成为霍光那样的人?”
朱祁钰摇头:“先生知我,我更知先生,你是不会成为霍光,你只会成为诸葛亮、文天祥那样的人物。”
“我信先生,就如当年信先生会拯救大明一样。”
他勉强举起手臂,艰难地对于谦行了一礼:“请先生,再保护江山社稷一次吧。”
于谦看着朱祁钰眼中闪动的泪光,正了正衣冠,回礼道:“愿鞠躬尽瘁,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随后两人又聊了几句,于谦便提出让陛下将他继续关着。
“朝局动荡,人心不稳,臣继续在牢中,陛下才能看出哪些人暗藏祸心。”
这个解释让朱祁钰勉强接受,答应了他。
就在于谦离开寝宫不久,朱祁钰对兴安吩咐道:
“去,把石亨也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