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万樽早就想到,陈士俊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赌客,他应该有一定的背景,这种背景甚至有可能是黑色的。大家一起走进竹湾酒店的单间,在服务小姐热情周到服务的同时,陈士俊开始介绍他的朋友。其中有一个名叫王兴华的,在澳门马会工作。还有几个人的名字和身份,冯万樽并没有记住,所有这些人都称陈士俊为俊哥。而另外几个人彼此的称呼也是哥,却在前面带了数字,成了三哥、四哥。
到这里来主要是吃海鲜。所有海鲜是由渔船捞起后直接送过来的,非常新鲜,与别处养了很多天的海鲜自然不可相提并论。陈士俊点了很多,光生蚝就点了一大桶。生蚝也就是外国人所说的牡蛎,是澳门的盛产物。澳门蚝个大肉美,极为著名。因为盛产生蚝,澳门也就有了一个与蚝有关的别称,叫壕境或者境壕,澳门境内的一条江也因此叫壕江。
反正来了,生蚝又是冯万樽爱吃的食物,佐以广东产的九江双蒸,那就更加的味美。大家见冯万樽似乎喜欢杯中物,纷纷敬酒。冯万樽的酒量相当了得,来者不拒。三杯下肚,陈士俊终于说出了目的。陈士俊指了指在座的各位,说:“阿樽,这几个都是我的朋友。我在他们面前提起你的赌技,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想结交你这个朋友。”
冯万樽多少有点敷衍地举起酒杯,说:“幸会幸会。”
陈士俊见冯万樽仅仅说了四个字,喝了酒,又没话了,只得再次提起话题,说:“今天请你来主要是两层意思。”
冯万樽暗想,一层意思就已经够意思了,还两层意思呢。
陈士俊继续说:“第一层意思,我刚才已经说了,今天这餐酒是交朋友的酒。第二层意思,东方夜巴黎的事,我心里总是觉得对你有愧。回澳门以后,我就找人打听了一下你的情况。我知道,你在澳门大学读书,很快就要毕业了。但是,你目前的处境似乎不是太好,往后怎么办,你心里好像还没有拿定主意。我们很希望你能加盟,大家兄弟一起干点事。”
冯万樽问:“你们干些什么事?”
陈士俊向四周看了看。这里是豪华包房,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上次我和你说过,你可能忘记了。”他说。
冯万樽想了想,上次在大皇宫他确实说过一件什么事,但当时身边有些的女人弄得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所以根本没将陈士俊的话听进去。后来,他又对自己说过一次,似乎是赌马。可赌马有很多种,他指的是哪一种,并没有说明。
“我们建了一个点,接受马迷投注。”陈士俊说。
澳门马会像全世界绝大多数马会一样,属于垄断经营,其董事会成员非富即贵,全都是澳门政商两界鼎鼎大名的人物,此外任何人想插足都不太可能。面前这个陈士俊或许算是个富豪,但与本城那些超级大富豪相比,差别还不在两三个档次。以他的实力似乎不足以去马会分一杯羹。但马会毕竟不可能掌握所有投注站,投注站的经营属于授权经营,形式有点像彩票投注点。除此之外,就只有一种可能:赌外围马。所谓赌外围马,即自行建立地下投注站,在未获得马会授权的情况下非法经营,属于政府严厉打击的对象。赌外围马的规则和合法赌马规则相同,外围马集团以马会赛马结果为依据,按照马会公布的赔率赔付。外围马集团为了吸引更多的马迷投注,采取了类似于股市融资的方法投注,即马迷可以部分付款全额投注。但是,马会的彩池是一个平衡池,赔付之后,彩池的资金为零。外围集团的彩金并不进入马会彩池,却又按马会的赔率赔付,因此便有了巨大的风险。既有可能是正数,也有可能是负数。
“看来,这一餐你白请了。”冯万樽说,“我不是没有计划,而是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计划好了。我准备去美国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
“那也不是问题啊。”陈士俊一面向他敬酒,一边说,“就算你去美国读书,也完全不受影响。我们不需要你天天在场子里做事,只是想借用一下你的大脑和名声。”
不用在场子里?冯万樽有点心动。毕竟,他现在是穷光蛋一个,别说还债,就算是下个月的生活费也不知从哪里得到。既然他这样说,而自己又坐在这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何不了解一下,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打算?
陈士俊解释说,他们几个人弄了一个投注站,刚开始的时候生意还不错,也赚了一点钱。不料最近一两年形势有些变了,政府打击力度加强,行业竞争又日趋激烈,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冯万樽说:“既然打击力度加强,这个行业终究是风险太大了。你们不如改正行呀。”
陈士俊介绍说,就目前来看,他们的场子是有背景的,警方有人是他们的股东,政府官员之中也有人暗中罩着。所以,政府扫黑对他们虽然有影响,但不会受到根本打击。只不过,在扫黑大背景下,一些马迷不敢前来投注,而同行激烈的竞争形势又分流了相当一部分马迷,使得原本就不是太理想的外围马市场雪上加霜。他之所以一再找冯万樽,目的只有一个,希望借助冯万樽聪明的大脑,为他们的投注点带来一些新的业绩增长点。
冯万樽说:“既然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那你们肯定已经有了想法。具体想让我做什么?”
陈士俊说:“其实也简单。我们想过了,现在所有外围马都是人工投注。而香港马会已经开始电脑投注了,澳门马会也正在着手建立自己的投注系统。但是,所有的外围马集团还没有干这件事。我知道他们的心理,买电脑需要一大笔钱,还要安装程序和其他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还不知要花多少钱。这些钱投下去会不会白扔了?何况,外围马和马会的搞法是完全不同的。一些外围集团还希望通过人工操作玩点猫腻,自然不肯改用电脑。但我们觉得,用电脑很可能是一种趋势,用电脑后,人工修改数据的可能性小了,能够增加马迷的信任值。”
冯万樽说:“我是哲学系的学生,你们怎么知道我能帮你们建立电脑投注系统?找错人了吧?”
陈士俊哈哈一笑,说:“不怕坦白地告诉你,事前我们已委托猎头公司做过调查。我们开出的条件是,此人在电脑方面是高手,同时,在赌马方面也要相当内行。猎头公司给了我们一份名单,你的名字排在第一位。”
“这么说,在东方夜巴黎上面认识并不是偶然的?”冯万樽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情。
“不。”陈士俊说,“那确实是偶然。我们拿到那份名单后,几乎立即确定选你。可是,我们调查以后,发现有几个问题无法解决。其一,你后来似乎远离了赌博业,虽然一直都在观察赌马,可再没有赌过。你在同学中也多次表示,这一辈子将不再赌博。其二,你的父亲刚刚去世,你的精神状态是否适合担任此事,我们没有把握。那天,我之所以去东方夜巴黎是因为名单中的第二位就在那艘赌船上。我上东方夜巴黎是想考察那个人,看有没有可能请到他。让我极其意外的是,我在赌船上看到了你。于是,我改变了主意,一边跟着你下注,一边观察你。”
冯万樽轻轻“哦”了一声,然后说:“据我所知,澳门的外围集团经营很艰难。”
陈士俊说:“确实如此,第一大难题是外围集团太多太杂,实力悬殊。二是造马现象普遍,一些有实力的外围集团往往和练马师、骑师联合造马。三是政府的打击力度不断增强,稍有差错,就可能出问题。所有的外围集团都想在造马方面胜过对手,通过买通练马师、骑师等手段,达到改变赛事结果的目的。可是,这种方法弊端太多,政府打击造马是非常严厉的,何况你造马人家也可能造马,造马现象真的极其普遍的话,对外围集团也不是好事。很久以来,我们一直在思考能不能有更好的办法?最后,我们注意到了电脑投注。电脑投注能极大地提高投注速度,减少差错率,同时也能提高信任值。”
此前,冯万樽从来都不曾想过,将自己未来的命运和非法经营者联系在一起。江湖凶险,一旦涉足江湖,便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和命运当赌注进行一场结局不可把握的豪赌。无论是投注方式,还是赌博的结果,都不是一个真正意义的赌徒所喜欢的,也是与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背道而驰的。若是在此之前,冯万樽会毫不犹豫地拒绝。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冯万樽已经陷入命运的绝谷,无路可走了。仔细想一想,与那笔债务存在的危机以及完全不可测的后果相比,与外围集团结盟或许是一条路,甚至是目前最可行的路。
冯万樽问:“除了帮你们建立电脑操作系统,你们还希望我帮你们干什么?”
陈士俊说:“还有一件事,你一定可以干,而且只有你干得好。你可以办培训班,定期开讲,向马迷们介绍投注的技巧。场地和参加的人员由我们负责。这种场地是公开的,我们向外公布是免费讲座,因为不售票,所以不存在纳税和其他问题,也没有风险。”
从他们为自己选择的两个项目来看,倒也不错,至少表面上都是正当的项目。
“如果只是这两个项目,那我可以考虑。”冯万樽说。
“哈哈哈,一天都光哂了。”陈士俊用广东话高声地叫着。
陈士俊的外围马投注点并没有名字,马迷们叫它达鑫楼。达鑫楼的得名,是因为投注点所在地是一幢旧的四层建筑,外面挂的招牌是四个字:达鑫酒楼。酒楼的一、二、三层都是酒楼店面,四楼是办公室,达鑫餐饮有限公司所在地。
由此可知,这间达鑫酒楼其实只不过是一种掩护,最大的生意是赌外围马。
一般酒楼,厨房都被安排在一楼,可达鑫酒楼却将厨房安排在二楼。而厨房之外的另外空间全部被安排成了单间,单间和厨房之间有一条很奇怪的走道,一般人可能认为走进的是厨房,也确实可以走进厨房,还有人会误认为进入的是洗手间,事实上,它也确实通往二楼的洗手间。如果继续往前钻的话,会发现走道在某个不引人注目之处接上了一条向下的楼梯,就算有人闯进了这里,也会误以为是通往一楼的后门。实际上,这间酒楼根本就没有后门,这个楼梯通向的是地下室。地下一层才是真正的外围马投注站。
冯万樽答应和陈士俊合作后,从他那里拿了一笔钱,开始了投注系统的建立工作。这项工作对于冯万樽来说,难度不是太大。陈士俊毕竟只有一个地下投注点,虽说比马会授权的投注点略大一些,也还只是两台自动投注机和两台电脑的规模。之所以设两台自动投注机,是考虑到有些马迷并不想经过人工操作,更乐于相信电脑。但也有些老派的马迷不太喜欢非常现代化的机器,甚至完全不会操作电脑,所以,还得为他们准备两台电脑,安排两个人在电脑前接受投注。这两台自动投注机和两台电脑必须和一台打印机相连,马迷投注后,打印机直接打出马票。冯万樽的工作就是设计一套程序,使得这些机器能够成为一个整体。
不过,冯万樽并没有亲自干这件事,他将这件事交给了自己的两位学长。这两位学长曾参加过马会程序的书写工作,轻车熟路。他自己则把主要精力用在书写赌马必胜软件上。他想,既然陈士俊他们准备开班授课,他最好能尽快拿出自己的软件,结合这个软件给马迷们介绍软件的利用,可能比他讲一些理论或者计算公式更直观、更容易掌握,自然也应该更受马迷欢迎。
十天后,冯万樽给马迷讲了第一课。
场地是陈士俊他们找的,在澳门一家酒店的会议厅。人员也都是陈士俊他们组织的,有四十多人,阵容还算可观,将那个会议厅坐满了。
陈士俊介绍冯万樽的时候,将他大大地吹捧了一番,先介绍的还不是他,而是他的父亲冯良开。在澳门,冯良开的名头很响,仅次于叶汉,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对于冯良开的儿子冯万樽,知道的人就不那么多了。有关这一点,陈士俊丝毫都不担心,他介绍冯万樽的时候,着重提到他的赌马神童之称。这可是澳门媒体送给他的桂冠,虽说远达不到家喻户晓的程度,但在马迷之中还是被传得神乎其技的。冯万樽实际上中过两次三T,陈士俊介绍的时候,却说他中过五次三T,独赢七十多次,连赢四十多次,三重彩三十多次。
这番介绍效果显著,会议厅里掌声雷动,所有马迷也许以为,只要听了赌马神童的课,自己立即就可以中三T了,所有人的精神一下子被调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