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吧,萧厚昆仍然坐在那里,显得坐立不安。见到冯万樽时,萧厚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问了一大堆话。无非是他们是谁?没有把你怎么样吧?我看到那辆车了,是胡老虎的车,你见到胡老虎了?冯万樽懒得回答他,只是说,他想一个人静一静,这些天,他不准备去学校了,让萧厚昆帮他继续请假,然后走出去,自己驾车回了家。
这个家已经不是他的家了。他已经精疲力竭,全身一点劲都没有,走近沙发边,他便向那里倒下去。身子被什么梗着,很难受。他稍稍转动了一下,还是有东西梗着,将手伸进内衣袋,掏出的是那盒录像带。这种带子需要那种老式的录放设备,他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找那种设备。他随手扔在一边,然后躺在沙发上发呆。
父亲死了,死在赌台上。这或许是一个赌徒最好的结局,就像将军死在战场上一样。
父亲死得突然,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倒是母亲临终前的一番话常在他耳边回响。母亲是因为车祸去世的,送到医院时,感觉还好好的,没料到最后那天突然就不行了,临终前,她叫着他的英文名:“泰戈尔,听妈咪的话,你发誓永远不赌,好吗?”
永远不赌,他从前确实这样想。为了母亲,他决定做一个普通人,过普通日子。因此,他发愤读书,考上了澳门大学哲学系,他希望自己将来成为一名学者。同时,他还修了第二学位:电脑。他希望自己将来通过电脑专业安身立命。离大学毕业还有一年时间,他现在遇到了一生中最大的难题。那些借据在他的面前不断出现,他如果要替父亲还清这笔债务,只有一条路可走:赌。从法律意义上说,父亲去世了,他所留下的债务也随之了结。可是,社会是一个盘根错节的组合,并且被各种各样的势力集团盘踞着,有些人是不在乎社会和法律的,他们可以超越法律存在,甚至可以左右法律的制定和执行。退一步说,就算那些人不找他的麻烦,他想继续完成学业的话,也需要一大笔钱。
看起来,他的面前似乎只有一条路。
此时的冯万樽,脑中隐隐还有一种想法:父亲的死十分可疑,作为儿子,他是不是应该查明真相?可是,查明了真相又怎么办?替父亲报仇?他只有一个人两只手,怎样才能报这个仇?他有意不去想这个问题,只希望完成母亲的遗愿,永远做一个普通人,过普通人的日子。
这个夏天出奇的热,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浑身冒出了许多汗,衣服都已经湿了。他不想动,也不准备去开空调。那是需要钱的,如今他是能省一分是一分。
天黑了下来,冯万樽仍然躺在沙发上,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也懒得动一下。
门铃突然响起来,在寂静之中,听起来异常刺耳。冯万樽稍稍动了动,仍然那么躺着,没有理会。很快,外面传来萧厚昆的叫声。萧厚昆显然不放心他,所以过来看看。能有这样一位同学加朋友是他的福气。
当萧厚昆帮他操持父亲的葬礼时,冯万樽已经拿定了主意,以后要离萧厚昆远一点。自己是个不祥的人物,不能连累朋友也受害。
赌!他突然下定决心。
接下来的十天里,冯万樽干了两件事,一是卖掉了自己的汽车。那辆丰田车是他考上大学时父亲送给他的,用了两年多时间,已经卖不出价了。可他需要赌本,能卖一点是一点。第二件事便是跑遍了澳门所有的赌场。
没有任何一个赌徒敢拍胸脯说自己逢赌必赢,可冯万樽必须赢。他没有多少赌本,如果不小心输掉,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他每天去赌场,不是去赌,而是去寻找赢的机会。世界上所有赌场老板都对赢的几率精确计算过,他们不会将更多赢的机会留给赌徒,同时又要给他们之中的某些人以赢的机会,这样才能吸引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投入。在这十天里,冯万樽知道自己一直被人跟踪着,他也懒得理会那些人,他们喜欢跟,就让他们跟去。
到了第十一天,冯万樽决定到公海去碰碰运气。
澳门被称为东方赌城,其赌博场所并不仅限于岛上,后来由岛上发展到了海岸,接着便是公海之上。澳门的公海赌业,与两个人有关,一个是叶汉,一个是叶德利。这两个人都曾是胡老虎的朋友,他们一起从前任赌王傅老榕手里夺得澳门赌牌,成为澳门的新一代赌王。而澳门赌业的利润太丰厚,谁都想多占一些,叶汉后来便与胡老虎闹出了矛盾,最终反目成仇。为了在澳门赌场分一杯羹,叶汉便买了一艘船,停在公海上,开起了海上赌场。这艘赌船停在公海,不受任何国家的法律约束,澳门虽然严格控制赌业,却也对此无可奈何。胡老虎见叶汉的赌船抢走了很多生意,便依法炮制,弄了一艘更豪华的赌艘船停泊在公海上。后来的几十年间,公海的赌船越来越多,最高峰时达到十几艘之多。海上赌船也因此成了澳门赌城之外的一景。
冯万樽走上的那艘赌船取名为东方夜巴黎,是所有赌船中效益最好的一家。
这艘赌船靠近公海上一座无名小岛,靠岛的目的主要是避风,以免海风和涨潮对赌具产生力的作用,直接影响到赌博的公平。至于停在公海,当然是因为这里不受任何法律约束了。正因为如此,公海上的赌船通常都是集赌博、娱乐和休闲于一身,一艘海上赌船的各种设施以及服务,绝对超过任何一家五星级酒店。
来这种场所赌博的人,通常都是一些豪客,他们一掷万金。对于这些豪客来说,赌博并不是他们单纯的目的,更多的时候,他们是来享受那久已绝迹的皇上般的待遇。赌博紧张刺激,从赌台上下来,无论是赢了钱还是输了钱,男人们通常都想找女人放松一下。赌船老板针对这种特点,在赌船上安排了许多各具特色的小姐,这些女人全都穿着比基尼,让自己的皮肤露得尽可能更多。她们站在甲板的两边,以一种焦渴且热情的姿态,注视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客人。客人从两排小姐面前走过,就像从喷着奇异香味的肉林中穿过,尤其那些****特大号的女人,胸前就像安有两门大炮,两颗肉弹随时都可能冲腾而出。到这里来的男人们,与其说是来赌博,不如说是来享受不同肤色、不同种族、不同兴趣爱好的女人的。
走上这类场所的人,通常都腰缠万贯,因此,他们的年纪往往比较大,带着保镖前呼后拥。像冯万樽这类客人出现在这种赌船上,是极其引人注目的。一来因为他相貌十分出众,遗传基因中有着东方和西方两种不同的血统。二来他非常年轻,只不过二十来岁。三来他是独自前来的,没有任何跟班。首层甲板上千姿百态的美女惯于在酒色场中打滚,早已经养成了一双锐利的眼睛,只要往客人身上瞟一眼,便能将其含金量估算个不离十。冯万樽出现时,她们自然也都观察过一番,得到的结论并不出乎意料,别说她们这种训练有素的人,就算是普通人,也能一眼看出,他不是那种将钱当擦屁股纸的主儿。因此,除了有几名小姐抛抛媚眼、挺一挺外,基本没有多余的动作。
对于这些绝色美女,他视而不见,办好了登记手续,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将简单的行李往房间里一放便下了赌场。
各种赌博方式中,轮盘赌是能吸引最多赌客的一种,赌徒们围在一个大圆盘四周下注。这个大圆盘被等分成三十六格,分别编上号。赌客下注的时候,将筹码下在自己所信任的号格内,然后轮盘转动,轮盘中有一颗珠,最终停在哪一个号格,则投注这个号格者赢。轮盘赌下注可大可小,随个人的喜好。若输,则输掉自己所下的注码;若赢,庄家按赌客所下注的三十六倍赔付。早期,一些庄家往往设置机关控制轮盘,将中奖圆珠开在押注最少的号格中。但赌业竞争激烈之后,赌场多了起来,如果赌徒觉得某一家赌场有失公平,便不会光顾。如此一来,庄家便不敢再玩手段了。
这就是冯万樽在澳门岛上找不到必胜的机会而跑到公海上来的原因。他是一个技术派赌徒,从来不相信运气,而只相信自己的胆识、眼光和智力。他很清楚,自己要想在短期内赚大钱,只有一种途径,那就是赌场老板操纵赌局,而自己又将其识穿,然后将计就计。
他以极小的赌注在这里消磨了好几个小时,结果真的发现东方夜巴黎的轮盘赌有一定的规律可循。但是,他认真琢磨了好长时间,也没有弄清庄家操纵的手法。既然弄不清庄家出千的手法,就一定不能贸然行事,否则,只要庄家一出手,要取他那点赌本,真比探囊取物还容易。
眼看自己待的时间够长了,肚子开始向他抗议,他便走出了赌场,来到餐厅。
餐厅在赌船的顶层,这里聚满了刚从赌场上来的豪客,他们满面倦意,却又兴趣盎然。如果冯万樽不是还记得其中几个人的面孔,简直不敢相信这些人几分钟前还赌得昏天黑地。此时,他们正怀抱着美女,耳鬓厮磨,好一幅温情画卷。
“先生,需要什么饮料吗?”服务小姐热情地迎上来。
“噢,先给我来一壶茶吧!”
他点食品的时候,茶已经上来了。冯万樽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将茶杯放在桌上,看着面前的饮食男女,思绪飘离了这艘赌船。昨天,他还是澳门大学哲学系的高材生,未来的高学识人才。可是一眨眼间,他变成了一名赌徒。人生有时候真的很像是一场戏。
他不知不觉地喝干了杯中的茶,然后自己续水。他太专注于沉思,没留神杯中的茶水倒满了,从杯的边沿漫出来,流到了桌上。他连忙放下了茶壶,又专注于自己的思考。庄家到底是怎样出千的?按说,只要庄家出千,他是一定可以找到破绽的,否则,他就不能算是一名赌徒。可这次,庄家的手法似乎太特别了一些,让他摸不着头脑。不行,他一定要将这种规律找出来。他不仅要替死去的父亲还清那笔债务,还要为自己完成学业赚到一笔钱。
“先生,你要的牛腩粉。”服务小姐将他的食物送了上来。
冯万樽的思绪回到了面前的餐桌上。他拿起筷子,正准备吃的时候,目光无意中看了一眼面前的那杯茶。他很快发现,那杯茶并不满,上层的水线离茶杯边沿有一两毫米。奇怪,他刚才续水的时候茶水明明漫出了杯沿,现在怎么会浅下去呢?他再仔细看了看,结果发现,水面与杯沿并不平行,靠近他坐的这边,茶水刚好是平了杯沿的。
原来是桌子不平!
吃过食物,回到自己的房间,夜已经深沉。冯万樽站在窗前,看着面前的大海。此时,大海显得非常宁静安详,海面上似乎连一点风也没有,许多星星挂在天幕上,一闪一闪的,像一群潜游在海中的鱼儿。窗口的下面传来海浪轻轻拍打船体的声音,听起来像一首摇篮曲。
倚窗而立的冯万樽思绪万千。他在想自己的人生,想轮盘赌,想自己必须在短时间内弄到的那笔巨款。只要他参透了庄家出千的手法,就一定能够以小博大。他手中只有三十余万元,那是他的全部家产。在这艘赌船上,每天的吃住至少得消费三千元。他不可能花太多的时间研究,必须尽快找到方法。
不行,实在太困了,脑袋不太好使,还是早点睡吧,让睡眠来将脑袋清空,那样才有利于思考。冯万樽躺到了床上,尽管困意如山,却睡不着。今天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明日复明日,到底哪一天才能解决呢?他可没有更多的时间在这里耗下去。越想心里越烦,他干脆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前。这是一个宁静的晚上,他的面前是奔腾咆哮却又宁静得如在母亲子宫里的婴儿一般的海水,是海平面上无声无色却又景象万千的月亮和星星。在这样一个夜晚,如果能够有一位绝色佳人相伴,那该是人生快乐的极致吧?然而,这样的人生能属于像冯万樽这样的人吗?
“笃笃笃。”有人敲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冯万樽拉开房间门,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站在门外,浑身上下被一种浓浓的香气包裹着。他还没来得及询问,那个女人侧着身子准备进入。她侧身行动的方式非常奇怪,面向着他这边,而且似乎故意挺着胸,胸前那高耸的部分从他的手臂上擦过,让他顿时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
“对不起,小姐,你有事吗?”
“噢?不是你打电话叫我来替你按摩的吗?”
“按摩?打电话?”冯万樽被弄糊涂了,“我没有呀!”
“这种事大家都喜欢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女郎说着,挽起了他的手,且故意将搁在他的身上,有意无意地在那里蹭着。“上帝造女人,造得这么美轮美奂,就是准备让男人享受的。你说是不是?”
有时候,冯万樽也认同她后面所说的那句话,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希望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那种平等的相敬如宾。无论是逢场作戏,还是相敬如宾,那种水乳交融确实是人生的一大享受。想到这一点,冯万樽便开始心驰神往。转而一想,一个穷光蛋是没有人生好享受的,任何人如果想有那种水乳交融,就一定得付出。或者付出感情,或者付出金钱,两者都极其昂贵。此时的冯万樽既付不起金钱,更付不起感情。
让女人见鬼去吧!他狠狠地推开了面前的女人,非常克制并冷冷地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兴趣,请你离开吧!”
女郎又纠缠了一会儿,见冯万樽是真的不想,便吃惊地问道:“你性无能?或者是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