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厚昆很早就已经跟着能叔了,只不过在能叔手下一直得不到重用,只是一个小混混而已。能叔倒也不是不重用他,而是希望他好好读书,以便将来派上更大的用场。萧厚昆觉得能叔既然希望他上大学,他就很努力地讨好能叔,考上了澳门大学。让他意外的是,在大学里他认识了冯万樽。萧厚昆早就知道,能叔与冯良开之间有矛盾,便想利用这种矛盾得到能叔的重用。有几次,他试着将冯万樽的一些情况提供给能叔,能叔果然大感兴趣。萧厚昆提供了很多与冯万樽有关的消息,能叔其实没有半点兴趣。时间一长,萧厚昆明白了,能叔有兴趣的是冯良开,而不是冯万樽。然而,他哪里知道冯良开的消息?为了讨好能叔,只能瞎编。不知到底是能叔的引导,还是萧厚昆摸清了能叔的心思,编造了一个谎言,说是冯良开正和几个大财团密谋,想夺得澳门赌牌。
澳门赌牌的含金量非常之高,当初掌握在第一代赌王傅老榕手里,傅家便成了澳门首富。后来,胡老虎夺得澳门首富的头衔,就转到了胡老虎身上。这么多年来,胡老虎最担心的就是赌牌易主,此前,他有钱有势,一般人根本无法撼动他在澳门的地位,所以他并不担心赌牌在自己手上易主。可是,在澳门回归之后,澳门的博彩业将会呈现怎样的变化,他心里没底。他最担心的是,某些权力集团和财团合谋,将赌牌夺走。无论是财团还是权力集团,都需要一个懂得博彩业的代理人,这个人在业内必须有相当的知名度。能叔将冯良开正联络某些财团想夺走澳门赌牌的消息告诉胡老虎。胡老虎虽然震惊,却也不完全相信。他下令能叔好好调查此事。
很难说能叔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私心或者没有带进当年的意气。最终,胡老虎同意由能叔全权处理此事。能叔因此和萧厚昆一起制订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的目的是要让冯良开在赌界名誉扫地,并且欠上一大笔他永远都还不清的债务。令人意外的是,这个计划才执行了一半,冯良开便死在了赌场上。
事后,能叔告诉胡超女,冯良开这么年轻,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会以那样一种方式死去。冯良开一死,这个计划自然没有必要再继续了。不料萧厚昆告诉能叔,冯万樽对父亲的死起了疑心,发誓要查清这件事。过了几天,他又对能叔说,冯良开虽然死了,那些财团却不死心,正在秘密和冯万樽接触。冯万樽发誓要夺得澳门赌权。对于萧厚昆的话,能叔并不完全相信,但又不敢不信,因此与胡老虎商量。胡老虎同意了能叔的方案,用那笔债务压着冯万樽,让他一直还不清,直到赌牌顺利过渡为止。
这就是所有一切的真相。
听了胡超女的话,冯万樽目瞪口呆。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那个在自己父亲的灵前哭得比自己还伤心的萧厚昆,竟然是这一切的幕后导演。这无疑说明,自己交了萧厚昆这样一个朋友,却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本来,见到胡超女,又听到自己的事已经了结,他十分高兴。可听到这件事,他的心情忽然异常失落。在那里傻傻地坐了半天,酒也不喝了,话也不想说了。胡超女想了很多办法,希望调动他的情绪,他却像傻了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最后,胡超女实在无能为力了,只好将他送回家。
21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冯万樽过得浑浑噩噩,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每一天是怎么过来的。
胡超女几乎每天都给他打一个电话,要么是问一问他的情况,要么是想约他出去散散心。可是,接听这些电话的时候,他心不在焉,往往答非所问。约他出去,也一概找理由拒绝。胡超女说:“我原想,等能叔退休了,我再着手处理萧厚昆。要不我现在就把他开了。”
冯万樽说:“我懒得理这种人。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相信他会得到报应的。”
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冯万樽的这种灰败日子还不知要持续多长时间。
这件大事,严格说来,与冯万樽本人的关系并不是太大,不过,却将他拖进了人生的巨大旋涡,使他不得不一下子清醒,开始考虑很多别的事情。
此事发生在星期三的夜场马开赛之时。当时,冯万樽正坐在办公室里,脑子里充满了糨糊,连思维都是停顿的。就在这时,警方组织了一次大行动,将新港酒店地下室的投注站端掉了。
据事后了解,警方之所以采取这次行动,有两个原因,第一,一个月后,香港举行主权交接仪式,需要净化环境,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在整肃。第二,有人向警方举报了这个地下投注点,这个举报者应该是被智马集团的改革抢了生意的同行。
整个香港,赌外围马的人数和总投注额基本是一个固定数,增减比例不可能太大。智马集团搞改革效果显著,更多的马迷从其他外围集团投注站跳到了智马集团,智马集团麾下的投注站开户数和投注额增幅非常之快。在此形势下,实力稍强一点的外围集团不得不跟着变,也搞起了电脑投注。但是,那些实力较弱的投注站日子本来就不好过,拿不出钱来购置电脑设备,更不可能聘请电脑程序员替他们设计程序,不改吧,面临着客源的严重流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果然有人眼红他们,向警方点了水。
骆波这边在警方也是有内线的,但这一次内线却没有起到作用。恰好遇到回归前的整肃,警方接到举报后,迅速采取了行动。
按照冯万樽的设计,某一个投注点出事,根本不可能对总部产生影响。无论是投注站还是总部,他都设计了很多道安全程序。第一道安全程序,自然是及时将马票清理干净。这道程序对于警方的事后调查有用,现场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如果警方在投注时冲进来,这道程序所能起到的作用是很小的。不过,投注站此前就有相应的安全手段,他们会派人在一些关键部位放哨,只要有警员或者警车出现,他们就要报警。里面的人得到警报后,会在第一时间从侧门离开。这道程序之后还有一道程序,保护的是背后的集团,而不是这个投注站。
只要查出有投注,这个投注站肯定保不住,所以要保护的自然就是投注站后面的大老板。冯万樽在电脑中设计了一个程序,操作人员只要点开控制面板下面一个程序地雷,所有的程序便会自动销毁。电脑中一旦没有了相关记录,警方也就难以定案,最多只是按照现场收缴的投注额来定罪。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程序,是一道备用保险程序。这不是一道电脑程序,而是人工程序。投注站必须设置一个安全管理员,由这个管理员按照安全守则每天对电脑进行安全检查和处理。此外,集团还设置了安全监督员,负责检查各个投注站执行安全规程的情况。只要执行了这道程序,没有人能够查出投注站的电脑与总部电脑之间的联系。
安全设计环环相扣,只要每一道程序正常,就算某个投注站出了问题,影响也不会太大,损失会被控制在最小,更不可能危及总部。
但是这一天,许多巧合碰到了一起。警方很熟悉外围投注站的情况,他们先派了几个便装警员混进了投注站。对此,投注站的各相关人员均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外面的暗哨虽有未发现之责,但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发现有明显标志的警方人员。就算暗哨没有注意到这几个陌生人,门口的保安也应该拦住他们,拒绝他们进入。就算他们混了进去,里面的工作人员也应该发现他们,并采取相应的行动。外围投注站并不是所有客人都接纳,他们十分小心,必须有熟人介绍才能加盟。竟然有几个便装警员混了进来,说明这个投注站完全不设防,连一丁点儿警惕性都没有。
便装警员进去之后,着装警员才开始接近。此时,放哨的那个人应该在第一时间发出警报。然而,此人擅离岗位了。警员已经冲进了投注站,连此人的影子都没见到。事后,此人说上厕所去了。这种说法显然站不住脚,属于严重的渎职行为。
警员冲进来时,里面有一瞬间的混乱。如果操作员足够冷静的话,完全有时间启动程序地雷,将所有的证据全部销毁。然而,操作员太慌了,手忙脚乱,操作错误,导致电脑关机。再想重新操作,已经没有机会。
就算发生了这一系列错误,后果仍然不是太严重,最多也就损失这一个投注站。
然而,这个集团毕竟是帮会组织变更过来的,帮会内部虽有严格的纪律,可这种纪律并不代表管理的程序化。投注站的安全员应该随时销毁与集团联系的相关证据,可他们没有严格执行这一规定。而集团监督员敷衍了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就没有把它当一回事。
警方进入之后,立即将现场控制。清理相关证据的时候,发现了投注站与总部联络的线索,他们查了一下电话号码,证实指挥中心就在本幢大楼。
打击外围马集团,警方是很有经验的,他们知道,端掉一个外围马投注站,并不一定能够端掉一个外围马集团。只要获得一点点线索,就必须迅速组织行动,稍稍延误,外围集团便可能采取断尾措施。发现智马集团总部线索之后,警方迅速将新港酒店布控,然后开始呼叫增援。
这里有个时间差,有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如果智马集团能及时发现问题,完全能够从容处置。可惜的是,所有的机会都错过了,朱文豪得到消息时,警方的增援团队已经赶到,对新港酒店的行动已经开始。朱文豪在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冯万樽,冯万樽大吃一惊,顾不得和朱文豪多说几句话,立即着手删除电脑中的相关资料。朱文豪通知相关人员撤离,自己立即离开了办公室。可走了几步,不放心冯万樽,又转回来,到了他的办公室,见他还坐在电脑前,便说:“快走,这里已经被包围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冯万樽说:“不行,还有一个文件夹要删除。”
朱文豪说:“能不能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冯万樽说:“只要文件删除了,就算警方冲进来也没问题。如果没有删干净,又被警方发现,即使跑掉了,也一样出麻烦。你们先走吧,人多了反而麻烦,我一个人更容易走。”
朱文豪非常犹豫。他也知道,这时候,早走才能走掉,迟了,很可能就被堵住了。而且,冯万樽所说的是对的,他是澳门人,在香港没有案底。这里是酒店,而不是完全的黑社会窝点,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又不是在公司所在的楼层,警方审问他一段时间之后,大概也是可以离开的。他想了想,便说:“那这样好了。楼上1808,我准备了一个房间。你弄好以后,不要下去了,直接去那个房间。你一个人在房间里,警方估计不会查你。”说着,他将一个钥匙牌扔给冯万樽,转身带着几名手下走了。
那个房间,朱文豪原是留给自己应急的。可看到冯万樽在如此紧急时刻还在替公司着想,他便有了一些新的想法。就算自己进去坐牢,那又如何?有了冯万樽,自己不怕没有机会东山再起。如果冯万樽进了监狱,他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就很难说了。至少,他可能从此远离这个圈子,甚至远离香港。保住冯万樽,就等于为自己多留了一条退路。他还有一种想法,自己和身边这些人,全是在道上混出来的,面对过很多危急情况。冯万樽却不同,他从未面对过这种局面,如果带上他走,还不知会出现什么状况,不如先将他安排了。
冯万樽将电脑里的资料删除之后,跑出办公室,外面已经没有人了。他来到楼梯口,发现电梯全停在一楼。既然楼上什么声音都没有,那就说明警方还没来得及上楼,自己沿着楼梯上到十八楼,再进入房间,很可能是安全的。这样想过以后,他并没有停留,迅速跑向楼梯,向上爬去。
一切都十分顺利,他没有在楼梯上遇到任何人。直到他用钥匙牌打开门,闪身而入,身后也没有出现别人。进入房间后,冯万樽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没过多久,突然听到砰砰砰几声巨响。如果没有发生诸多事,他还会误以为是哪里放鞭炮。转而一想,他立即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香港很早就禁放鞭炮了,平常根本听不到这样的声音。在这个特殊的晚上,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枪声。继而,他又想,谁的枪声?是警方的还是朱文豪的?想到这些枪声可能发自朱文豪,冯万樽的心猛地一沉。他一直以为,虽然跟着帮会的人一起混,只要自己不干坏事,就不会有事。可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双方一旦开枪,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后来的一些事,他是通过朱文豪的讲述才了解的。
朱文豪离开冯万樽的办公室时,身边有几名兄弟,他们将朱文豪围在中间,一起向前狂奔而去,来到电梯口,发现所有的电梯全停在一楼。有一名手下从楼梯跑上来,对朱文豪说:“豪哥,楼下全部被阿sir控制了,我们出不去。”
朱文豪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说:“快,上楼。”
大家一起往楼上跑。还剩最后一层,刚刚到达楼梯转弯处,跑在前面的人只不过刚刚伸出头,便发现顶楼那扇门边伸出两个脑袋和两支枪,大声喝道:“什么人?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