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黑道风云 8

朱文豪等人当然不会站住,立即缩了回来,退到楼下,迅速占领了楼梯的两边。朱文豪判断了一下形势,迅速掏出枪。他身上有两支枪,双手各持一把。手下的兄弟见老大掏出了枪,不需要命令,全都把枪掏了出来。朱文豪将右手向前挥了一下,对手下说:“跟我来,大家一起冲。”

同样的事,如果发生在枪战片中,楼顶的警员肯定会以门为掩护,把守门的两侧,向楼梯下的帮会成员开火。真的出现这样的情况,楼顶那道门就是一道生死关,楼下就算有再多人,想轻易突出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可现实与电影有着太大的区别。现实中,除非亡命之徒,否则肯定会将自己置身于枪械的射程之外。实际上,这个距离可能在射程之内,也可能在射程之外,彼此打了几个小时,也没见双方有任何人伤亡。可见,真正的战争不一定是被打败的,而是因为实力悬殊所造成的威慑,使得一方失去了斗志。

豪哥他们所遭遇的这场枪战也是如此。当豪哥他们向上冲的时候,上面的警员便试图以枪威慑,可豪哥这些人全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可能怕黑道人员,却不怕警员。冲在最前面的豪哥听到上面有人出声,便抬手开了一枪,然后领着兄弟们向上冲,一边冲,一边开枪。楼上的警员出于安全考虑,确实不应该继续留在门边,比较可行的做法是,先向楼梯口放几枪,然后撤到安全位置,将枪口对准门口,只要有人出现便开枪。可实际上,上面的警员太少,他们听到枪声,一枪未放就撤退了。

因为没有开枪,朱文豪等人的行动未能受阻,很快出现在门口。豪哥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他率先靠近门,先不冲出去,而是左右开弓,迅速向门的两边各开了一枪,然后就地一倒,向前来了一个侧滚翻,之后迅速趴在地上,看了看周围的形势。在他冲出去的同时,他的手下也都相继冲了出去,但不是扑向同一个地点,而是分开几处。彼此朝向不同的方位,手中的枪指向前方。

这次对抗在后来的新闻报纸上被写得神乎其神,其实第一轮战斗只是豪哥和他的手下开了大约五枪,警员一枪未发。待豪哥和他的手下冲出那道门后,警员手中的枪才慌忙扣响。据事后的报道称,当时上面有四名警员。豪哥这边一共是五个人、六把枪。豪哥等人刚冲出去时,警方匆忙开了几枪,但很快被豪哥等人压制。豪哥自然不敢恋战,用火力压制了警方之后,立即开始撤退,采取相互保护的方法,迅速跳到了另一幢楼的楼顶。

那四名警员一面叫增援,一面小心地跟上去,只要有机会便开枪射击。朱文豪他们逃出了警员的堵截,很快就与警员们拉开了距离,迅速又冲向了另一幢楼的楼顶。就在此时,发生了意外,一个名叫阿森的手下,不知是不是动作慢了,正准备跳向另一幢楼时,某个警员的子弹赶到了,射穿他的大腿,他向前冲的力量因此而受到影响,未能踏上对面的楼顶,直接掉下了二十几层楼,摔得血肉模糊。

进入房间之后,冯万樽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酒店的房间等同于自己的家,在自己的家里是受到法律严格保护的,除非警方持有法官签署的特别搜查令,否则,绝对不能进入房间搜查。但一时安全并不等于永久安全。冯万樽还无法评估那枪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他看来,总部电脑中的内容被自己删除了,一切痕迹都不复存在,就算警方冲进了总部,也是一无所获。在此情况下,朱文豪等人完全没有必要与警方对抗。有些事,他当然不清楚,这些人都是黑道中人,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在警方留有案底,又随时可能面临同道的狙击,所以他们平常都是枪不离身。如此这般遭遇,不动武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整个晚上,冯万樽都没有睡觉,他在反思自己的人生。

父亲去世之前一帆风顺,可自从父亲撒手西归,一切都变了,冯万樽坠入了一个空前的黑色旋涡,自己一直都在极其努力地挣扎,想挣扎出这个旋涡,但从现在看来,自己是越挣扎陷得越深。有人说,人生是一条单行道,不能有任何的行差踏错,此前,他对此感受并不是太深。有了这两年的遭遇之后,他越来越深刻地领悟到,有些错误是真的不能犯。最令他沮丧的是,这所有错误都不是他自己想犯的,他是被某种命运的力量一步步逼到了现在。往后他的路将怎样走,还会继续向更深的深渊跌落吗?

这是一个完全失去控制的人生。这种感觉令冯万樽的心灰败到了极点。

第二天一早,他便离开房间。他没有想过要躲,甚至有一种自暴自弃,暗想,自己的人生已经沦落至此,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挣扎出这一切,与其徒劳地挣扎,不如听天由命。或许,判几年徒刑,自己就彻底地将这一段灰暗的日子了结了。楼下大堂仍然在警方的控制之下。昨晚发生了枪案,如此惊天大案,警方不可能短时间内从此撤离。对于每一个从此处走出的人,警方都要进行调查。不过,这种调查竟然不十分严格,他们仅仅只是查看了冯万樽的房卡,又看了看他的身份证,通过电话联络总部,了解此人是否有案底,然后就放行了。

走出新港酒店,来到大街上,外面竟然阳光灿烂。世事一切如常,并未因为昨晚那个血腥之夜有丝毫改变。冯万樽突然觉得自己应该痛恨这灿烂的阳光,应该痛恨这平静的都市生活,应该痛恨眼前所有的一切。他的人生正在向黑暗的深处滑行,生活却依然灿烂着,丝毫没有对弱者的同情,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恰在此时,他装在包里的大哥大响了起来。这台大哥大是加入外围马集团后朱文豪为他配置的。他想,是不是豪哥的电话?会有他们更进一步消息吧?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即接听了,电话中传来的却是胡超女的声音。

胡超女问:“你在哪里?”

冯万樽说:“我在新港酒店门口。”

胡超女立即大叫:“你疯了?还不快点离开那里,你在那里等死吗?”

冯万樽想,胡超女一定是看到新港酒店楼顶平台发生枪案的报道,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他想否认自己与这起枪案有牵连,继而一想,这种否定没有意义,胡超女竟然能够在新港酒店找到他,说明她已经对他进行过充分调查。新港酒店发生枪案,而且与警方查获外围马集团有关,她自然就会想到他身陷其中,惹麻烦了。既然她已经知道,他也就不必隐瞒,只是对她的语气有些不以为然,说道:“没这么严重吧?”

“没这么严重?”胡超女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度,“算了,我不跟你说了。你快点打辆车,到我这里来。先上车,然后我再告诉你到哪里。快!”

胡超女急得火烧眉毛,冯万樽却完全不明白后果的严重性。他的车还停在新港酒店的地下停车场,他想,既然自己有车,何必打出租车?电话又一次响起来,胡超女对他说:“刚才忘了告诉你,千万不要去开你自己的车。打车过来。先到西贡,等你到了西贡我再告诉你具体地址。”

不能去开自己的车?她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想了想,胡超女毕竟不是一般人物,她的话还是应该听的。他转过身,走到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车子驶到观塘时,司机提醒他说:“先生,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我忍了半天,还是想提醒你一下。”

冯万樽调头向后看,出租车司机告诉他,后面那辆尾号是37的出租车,自从他们离开新港酒店,一直跟着。冯万樽吓了一跳,稍稍冷静之后便想,不太可能吧?警方如果盯上了他,刚才就不会让他离开酒店。如果不是警方,那会是谁?胡超女告诉他,澳门的两件事已经了结,那边不可能再有人找他的麻烦了。香港这边,除了昨晚的那件事让警方神经紧张,还有谁会跟踪自己?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小心一点,也没有与胡超女联络,而是让出租车停下来,他扔下一百港元,立即下车离去。

下车后,冯万樽故意慢慢向前走,果然见后面那辆出租车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矮个子男人,是一个典型的马来人种。这种人,如果一对一,肯定不是冯万樽的对手,冯万樽因此多少有些心安,也不着急,慢慢地向前走。那个男人同样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装着欣赏街景,东张张西望望,两人间拉开二十米左右的距离。冯万樽突然加快脚步,急急地向前走,同时装着观看旁边的街景,不时回过头来,发现那个男人也加快了脚步。冯万樽身材高大,步幅自然也就大,他努力地拉大步幅和频率,速度再一次加快。两人间的距离迅速拉开,那个男人显然不肯落后,开始小跑起来。冯万樽见旁边有一间较大的商场,一转身钻了进去,然后迅速越过人流,走向电扶梯。那个男人进入商场时,冯万樽已经站在了电扶梯的中段。

在这种人流密集的地方,要甩掉尾巴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冯万樽乘电扶梯到了二楼,又迅速绕到另一边,乘电扶梯下楼。下扶梯时,他注意看了看,没有见到那个人。离开电扶梯后,他迅速走向出口,拦了另一辆出租车,继续往西贡赶。

刚刚坐上出租车,胡超女的电话来了,问他到了哪里,他说还在观塘。胡超女非常惊讶,问他为什么这么慢,他说刚才有个尾巴,现在已经甩掉了。

胡超女说:“别管什么尾巴不尾巴,我去车公古庙门前的停车场等你。你让出租车直接开到那里。”

22

胡超女将自己的车停在车公古庙门前等冯万樽,待他一上车,她也不说话,立即启动汽车。胡超女的家在匡湖居一幢临海的楼里,从车公古庙到匡湖居,距离并不长,如果不是后面有尾巴,胡超女大概不会亲自跑出来接他吧。

一路上,胡超女没有说一句话,直到进入她家,她为彼此倒了一杯酒,才说:“说说情况吧。”

冯万樽并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问道:“我在香港的情况你全部清楚,对吧?”

胡超女说:“知道部分吧。骆波只是一个分支,我和这个分支没什么交情。不过,我和骆波几个长辈的交情还是不错的。”

冯万樽又说:“那他们赌外围马你也是清楚的喽。”

胡超女说:“这我就不明白了,一般外围集团都是十分小心的,有严格的防卫措施。你们这个点是怎么搞的?不光投注点被端了,连总部也被端了。”

冯万樽说:“我也没法理解。事情太突然了,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见冯万樽确实说不出所以然,胡超女便将她知道的一些情况告诉了冯万樽。她说,这件事的关键还不在警方。黑社会组织之所以能够站稳脚跟,一来和警方以及其他高层有相当密切的关系,也有另外一些自我保护的手段,警方在没有获得足够证据的情况下,要对付骆波的集团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大的麻烦恰恰来自于内部。胡超女为什么第一时间给冯万樽打电话,并且叫他过来?因为她知道,这件事闹得够大了,最后肯定需要人背黑锅。这个背黑锅的人极有可能是冯万樽。为什么这样说?很简单,首先涉及此案的其他人全是帮会成员,他们得自我保护。相反,冯万樽不是帮会成员,帮会势力不会对他讲感情、友谊、道义,将他抛出去,帮会损失最小。其次,就算帮会不抛出他,也一样不会放过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帮会内部肯定要问责。谁愿意被问责?自然是能推就推,推到最后,肯定归咎于冯万樽搞的那个改革。

冯万樽说:“有没有搞错?这件事与我的改革有什么关系?”

胡超女说:“你以为帮会是法院,重证据讲事实?帮会看起来是个讲理的地方,可他们所讲的理从来都是似是而非。一个外围投注站牵连了整个外围集团,这种事在整个外围赌马历史上是极少见的。他们会问,这件事是怎么造成的?有人会说,是因为你搞了电脑投注。因为电脑中留有太多总部的信息,让警方有了顺藤摸瓜的机会。假若没有这些记录,警方能够发现新港酒店地下是外围投注站,而上面是总指挥部吗?肯定发现不了。所以,这件事的全部责任将推到你的身上。你难道没有发现,在整个事件中,只有将一切责任推到你的身上,他们之中许多人就可以逃脱了,还有些人就可以解气了。”

冯万樽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昨晚,他意识到自己在警方那里会有巨大的麻烦,没想到更大的麻烦将来自帮会集团。自从在澳门开始,自己是步步错,越来越深地往泥沼中陷进去。许多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正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可又哪里知道,这所谓的好仅仅是一种假象,事实是越陷越深。

胡超女进一步分析说,她觉得那个跟踪他的人肯定不是警方,而是帮会成员。帮会已经决定对他进行清算,却又不知道他在哪里,所以,派人去了所有他可能出现的地方,捕捉他的行踪。有关这一点,胡超女早已经料到了,她给他打电话时,听说他还在新港酒店,吓了一大跳,所以催他快点离开。她说,假若他晚走一步,那盯上他的帮会成员一定会向上报告,随后会有大批的帮会成员赶到,赶到之后,到底会怎样处置他,就只有天知道了。

这话让冯万樽心惊肉跳。坦率地说,与落到帮会手里相比,被警方捕获倒属于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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