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 你说的对,我老喽!”陈长兴怔然地叹了口气,复又轻笑一声, “这世界该是你们年轻人的, 小玉他肯定能行!”
“您说什么呢, 您不老, ”骆温明也跟着笑了, “华国国家队是您带领着花滑人们一点点成长起来的,这世界啊,也同样是您的。”
“我瞧你是跟小玉呆久了,跟他学得都会说话了, ”陈长兴被他逗乐了, “行了,别贫嘴了, 咱们陪小玉训练去。”
虽然纪和玉有着从前的成功经验, 又跟骆温明一起对4A的理论方法进行了诸多总结,但4A的难度摆在那里,依旧不是轻易可以攻克的,半个月的训练愣是没有丝毫进展,别说成功落冰了,他根本就没有成功转足过四周半。
纪和玉对此早有预料,倒也没怎么心急,陈长兴和骆温明原本还有些担心他的状态, 但见纪和玉并不着急,这才放心了些。
这具身体柔韧天赋绝佳,让纪和玉能轻而易举地在冰场展现出优雅动人的仪态,但这也意味着肌肉力量的相对薄弱, 尤其是与同年龄组的男单相比,他实在是太纤瘦了。
4A之所以被认为是不可能完成的跳跃,就是因为A跳在同种周数的跳跃中,比其余跳跃还要多转半圈,需要转足1620度,以人体的生理结构和肌肉力量而言,这实在太难完成了。
在上一世,除了纪和玉之外,也不是没有其他选手在进行着4A的尝试,在纪和玉之前,其实也有选手完成了这个跳跃,只不过,那位选手的跳跃存在明显的偷周行为,在还未离冰的时候就已经转体半周,这才能完成四周半的跳跃,他虽声称自己完成了4A,但并未得到观众与裁判以及世界滑联的承认,直到纪和玉以绝对的实力,向世界证明了人类运动员也能够完成这样的跳跃,才真正打破了4A并不存在的魔咒。
如果纪和玉也采用“偷周”这样卑劣的技法,将大大减轻训练任务,降低不少难度,但纪和玉不愿意这样。
作为一个花滑人,他有自己的追求和坚持,他的心亦如冰面一般纯白无瑕、如冰面一般坚定不移,且不说他的国籍摆在这里,裁判愿不愿意承认一个偷周的4A,但论他自己的品性,他就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种亵渎冰面的事!
纪和玉相信,叶甫盖尼之所以很久之前开始练习4A但至今没有在公开赛事上展现4A,也正是因为叶甫盖尼有着与自己同样的坚持,绝不肯放低要求。
偷周的事,他们都不屑于做。
想要练出真正足周的4A,必须对身体轴心的掌握精准到极致,在跳跃时兼顾高度、远度和速度,而纪和玉肌肉力量薄弱,自然也更难完成这样的跳跃,哪怕有着丰富的经验,也必须一点一点摸索。
左前外刃滑行,蹬冰起跳,右腿迅速前摆跟上,向前转体。
一周、两周、三周、四周——
起跳的高度和远度在他转过四周以后消耗殆尽,他的身体开始急速下坠,实在无法再支持半周转体,“嘭”的一声,膝盖直直砸在了冰面上,也砸在了冰场边上陪着他一块训练的教练的心上。
这最后的半周旋转,仍是未能完成,而纪和玉自己,则又摔了一跤。
摔跤并未给纪和玉的训练带来丝毫阻碍,他熟练地从冰面上一跃而起,开始了新一组的训练。
既然还是没能掌握身体的轴心,没能完成四周半总共1620度的转体,那就继续训练,直到找到最佳的起跳角度和方向。
上辈子的自己既没有成功的经验,也没有专业教练的指导,仅仅凭一腔热血和信念,尚能在伤病缠身的情况下攻克真正的4A,而眼下这一世,许多情况都已不同,纪和玉坚信,再难的动作,也敌不过他的坚持。
既然这一次没有成功,那就开始下一次、下下次,也不过就是无数次的摔倒又站起而已。
纪和玉的肤色本就白皙,非常容易留下痕迹,日复一日的跳跃训练之下,更是浑身上下难觅一处好肉。哪怕他已经带了护具,所有摔倒时可能与冰面接触的皮肤也都遍布淤青,看起来尤为触目惊心,活血化瘀的药酒搽了一遍又一遍也不见效果,只是伤一日日地累积罢了。
虽然这样的淤青都是些皮外伤,但疼痛也是在所难免的,尤其是淤痕被触碰到的时候,饶是纪和玉十分能忍,也常常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
“真得这么练啊,我现在给你揉开,应该会有点痛,你忍着点,”教练组还没说什么,队医王灵第一个开始心疼了,一面替他揉开淤血,一面担忧道,“小玉,你可别拿皮外伤不当伤。”
“嘶……没事,多谢你,灵哥,”淤血被揉搓的感觉刺激着纪和玉的神经,令他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幸而王灵的手法极好,痛楚只是一瞬间的事,转而就被一阵松快取代,“现在已经好多了。”
“真别仗着年轻可劲儿造作啊,”王灵转向另一块淤青处,继续替他按摩,“之前的伤才养好不久,现在又这么大训练量,你还在长身体呢,这样对关节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我知道,”纪和玉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但灵哥,你也知道,很多事情没法等呀。”
“说不过你,你总是有理的,”王灵无奈摇了摇头,“陈教他们也是,怎么就管不住你。”
“他们有在好好管我,是我自己胆子太大了,”纪和玉展颜一笑,“还好,我也没受多大的伤,这不是还有灵哥你吗?”
纪和玉心知教练组和王灵等人都很关心他,自然也不会辜负这样的好意,唇边的笑意格外真挚:“放心吧灵哥,我有分寸的。”
幸而高压的训练在一个多月过后,总算勉强出了点成效,倒不是说纪和玉已经练出了4A的雏形,而是纪和玉已经勉强成功足周了几回,只不过代价就是他摔得格外狠。
4A的跳跃周数多出半周,意味着落冰时的冲击力更大,摔跤的时候自然也就特别沉,而且纪和玉为了足周,所有注意力都用于控制自己的轴心,落冰摔倒的时候无法控制方向,几乎是直接砸在冰面上的,膝盖磕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一下摔得实在太狠,骆温明下意识就要上前查看纪和玉的情况,然而纪和玉却像是没事人似的,下一秒就从冰面上站了起来,剧痛之下,纪和玉的身形微微一晃,但愣是马上就站稳在冰上,甚至开始了下一组的动作!
纪和玉的倔强和坚持,令骆温明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小玉……”骆温明沉沉叹了口气,实在无法想象纪和玉究竟为什么能在这个年纪里有这样强悍的意志力。
罢了,他们做教练的,只要好好支持、鼓励和引导他们的运动员就好了。
哦,不对,纪和玉似乎不需要“引导”。
没有人比纪和玉更了解自己的未来的路了。
上一世的成功经验,虽没法帮纪和玉更快“入门”,但自从第一次“走运”跳足周后,他就能结合从前的经验,将自己的跳跃方式进一步完善。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纪和玉虽然仍未能跳出成功落冰的4A,但他足周的次数却大大增加了,从之前的十次跳跃偶有一两次能“走运”足周,到现在有三四成的概率能够跳足周数,他的进步速度可以说是匪夷所思。
哪怕教练组都盼着纪和玉赶紧成功,也没想到纪和玉竟然真的能这么快就找到跳足周的方法,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但这个训练进度,也已经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了。
早在纪和玉开始训练之前就陪着纪和玉打磨4A的理论的骆温明倒也罢了,陈长兴看着纪和玉这样的训练速度,完全难以置信。
“他实在是太天才了,”陈长兴叹道,“我之前究竟为什么要对他唱衰,我早该知道他能创造奇迹的。”
陈长兴之前虽然批准了纪和玉的训练计划,但其实主要还是抱着鼓励纪和玉的心态答应下来的,纪和玉的天赋有目共睹,他不愿让纪和玉失望,但其实对纪和玉能否练出4A并无多少信心。
但眼下,他发现自己实在错得离谱!
“我甚至觉得,他可能比叶甫盖尼更接近4A,”陈长兴怔然地说,“他的周数已经几乎没有问题了,原来,这真的是人类运动员能够完成的周数。”
他们其实并不知道叶甫盖尼的训练进度如何,但陈长兴莫名觉得,哪怕叶甫盖尼身为“跳跃之王”,也未必有纪和玉这样可怕的天赋。
这样坐火箭般的训练进度,完全能令与他同台竞技的运动员黯然失色!
“我觉得也是,”骆温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叶甫盖尼统治了这片冰场实在太久了,其余选手几乎都长期处于他的阴影之下。如果小玉真的能练出4A,这片冰场的主宰,恐怕就要换人了。”
骆温明毫不怀疑,纪和玉有着与叶甫盖尼一样称霸冰场的实力。
“称霸冰场”这四个字,对纪和玉这个资历的选手来说实在天方夜谭,但偏偏落在纪和玉身上又无比合理。
“还好他要求要练4A的时候,你坚定地支持了小玉,”陈长兴面上露出个笑来,“好歹有人相信他,才不至于让他心寒。”
“小玉才不会这样呢,”骆温明哭笑不得地说,“小玉懂事得很,知道我们一开始反对他的计划是怕他身体吃不消,他会体谅我们的。”
“正是因为他懂事,所以才这么惹人心疼啊。”陈长兴凝视着冰面上纪和玉再一次摔倒又站起的身影,感慨良多。
“……也是。”骆温明没想到一贯严肃的陈长兴竟然会有这么真情流露的时候,不由愣了愣,接着才点了点头道。
距离世锦赛只剩下两个月的时候,纪和玉的4A总算勉强练出了一个雏形。
左前外刃滑行,蹬冰起跳,右腿前摆,向前转体。
一周、两周、三周、四周、四周半——
4A的动作被纪和玉在脑海里拆分成一个个指令,又被身体下意识地完成。
四周半的跳跃足周。
右后外刃着冰。
落冰的那一刹那,高速旋转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令纪和玉的膝盖猛地一颤,剧痛紧随而至,险些让他栽倒过去,当即就是一个趔趄,小跳一步才堪堪站稳。
这依旧不是一个完美的跳跃,但纪和玉却知道,自己距离真正的4A已然不远了。
这一跳的起跳把握得很好,转体过程中轴心的位置更是收放自如,这才没有在落冰时跟之前一样直接摔倒,虽然也踉跄了一下,但只要没摔就是胜利,没摔就意味着希望。
然而,这一跳虽勉强称得上“雏形”,奈何4A的难度实在太大,纪和玉的成功率相当低,甚至不到十分之一,那所谓的“雏形”,更像是偶尔走运跳出来的,这样的成功率在训练中很难复刻,根本无法登上赛场。
对纪和玉来说,只要有了第一次成功,之后其实就是水磨工夫,多花时间定然可以提高,但眼下纪和玉最缺的就是时间。
两个月的时间看似充裕,但纪和玉不可能再跟之前一样,一心扑在跳跃训练上了,他的两套节目同样需要打磨,需要大量的时间。
纪和玉每天的训练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完全就是名副其实的高压训练,他自己的精神状态倒是还好,只是训练量实在太大,先前休养的那一个月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重量又掉了个干净,甚至还有体重减轻的趋势,连带着腰围都仿佛小了半圈,原本贴身的考斯滕有些松垮,只得又送去改小。
这样的训练在旁人眼中虽苦,于纪和玉而言却是甘之如饴,他只觉自己过得分外充实,白天在训练场上尽情挥洒,晚上看一会儿书恢复精力,睡前则照旧与云澈通个电话,基本上都是纪和玉在讲自己的训练进度,云澈简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听众,不论纪和玉怎样“啰嗦”,云澈也毫不无聊,听得相当认真,若是他听出纪和玉的声音里有些疲态,还会特意询问纪和玉的状况并加以鼓励。
就比如现在。
“不急,和玉,还有时间,”纪和玉才对他说了感觉自己今天没什么进步,云澈便立时低声道,“你的进度已经够快了,你不是说,你觉得训练进度应该比叶甫盖尼快吗?现在这样已经够好了。”
“嗯,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总还能更好,”纪和玉有些苦恼,“我4A的成功率实在是太低了,如果比赛时没能走运,想拿金牌就几乎不可能。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抢先在叶甫盖尼之前,在公开赛事上成功一个4A,我和你的金牌之约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云澈愣了一下,没想到纪和玉竟会这样说。
虽然他知道纪和玉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尽快拿到一枚金牌,但纪和玉将“金牌之约”挂在嘴边如此重视,是否也有一点将自己放在心上呢?
云澈不敢贪心,更不敢贪多,也无意跟纪和玉所挚爱的冰雪事业竞争在他的少年心中的地位,只要纪和玉有一点点记挂他,记挂与他的一点一滴就足够了。
毕竟,倘若纪和玉将花滑排在自己之后……
那他恐怕也就不是自己所爱的那个少年了。
“……哥?”纪和玉见云澈迟迟没有出声,迟疑地唤了一声,“是在忙吗,我有打扰到你吗?”
云澈骤然回神,嗓音难得柔和:“没有,你永远不会打扰到我,和玉。”
接着,云澈轻笑一声,又道:“我与你定下金牌之约,并非是想给你负担,不过是留给我自己的一点……”
云澈顿了一下,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吓着纪和玉,愣是将已到嘴边的“念想”二字咽了下去,改口道:“不过是给我自己的一点约束,而非是对你的约束,你明白吗,和玉。”
他给自己定下“金牌之约”,不过是怕自己炽热的心意伤害到懵懂的纪和玉,怕自己的存在影响到纪和玉比赛的心态,怕自己将纪和玉从通向梦想的路上推离得更远。
并非是期望纪和玉尽快拿到金牌,而是期望自己能冷静地克制心意。一个“约”字,非是约定,更是约束。
只不过,自己这般隐秘而滚烫的心思,纪和玉显然一无所知。
“约束?”纪和玉茫然道,“我不太明白。”
“不要紧,我只是想告诉你别急,也别太担心,”少年的坦率和单纯令云澈心中微微胀满,“我一直在这里,和玉。”
“我知道,哥,你真的对我太好了,”纪和玉鼻子有些发酸,两世为人,他身边虽然也有不少朋友,但没有一个是像云澈这样,给了他信任、支持和尊重,甚至是温暖,“我一定会拿到金牌的!”
“……好,我等着那一天,”听见纪和玉非但没有打消自己的想法,反而更有劲头,云澈的声音不自觉地颤了颤,眼底更是翻涌起一片墨色,“你也要等着我,和玉。”
纪和玉不知道云澈最后那一句“等着他”是什么意思,但总归云澈不会对他不利,乖巧地应了一声,接着道:“晚安,哥,已经很晚了,你也早点睡别加班了。”
“都听你的。”云澈唇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和玉。”
云澈虽远在千里之外,最后这四个字外加一个称呼,却像是灼热的气流扑在纪和玉耳根,没来由将那里染上了一层绯色。
纪和玉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再见”,手已经比脑子更快,直接挂断了电话。
云哥也真是的,说什么都听他的……
而在电话的另一头,听见手机里的声音忽然切断,云澈唇边的笑意愈发掩盖不住,进来交付文书的秘书见到自家老板这千百年难得一遇的笑得这般开怀的模样,震惊了一瞬,下意识问道:“云总,您很高兴?”
问完,才想起来自家老板平日里一向冷情冷性,不喜别人窥探他的生活和心绪,忙改了口:“咳咳咳云总,我什么也没说。”
“无妨,我就是很高兴。”云澈接过秘书递来的文件,却没有急着翻开,“忙完这两个月,之后的时间给我空出来,我要去F国一趟。”
秘书常年跟在云澈身边,对公司的业务往来以及云澈的主要人际关系都了解,结合“两个月”与“F国”这两个关键词,很快就判断出云澈这是想去做什么。
真没想到自家老板这样冷淡的人,也会有把别人放在心上的那一天。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闪过一瞬,便被主人赶紧拂去。老板的事,他们做下属的,怎么能私自窥探呢?
更别提这位老板平时根本就不像现在这样笑眯眯的!
日复一日的冲刺训练里,纪和玉并非不累,高强度的训练是对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榨,这样的疲乏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睡上一觉能够消解的,只是每当他感到身心俱疲的时候,一想到自己与云澈的“金牌之约”,立刻就充满了动力。
率先发现纪和玉状态的变化的,自然是每天陪着他训练的骆温明。
如果说纪和玉之前的训练状态,是100分,那么现在就是120分,甚至150分,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似的,骆温明都怕纪和玉这样下去会撑不住,但事实证明纪和玉给自己的压力是正向的,每一场训练他都以比赛的态度来对待, 4A的成功率也从勉强一成提高到了近三成,虽然仍旧不算多大的进展,但纪和玉节目的完成度却大大提高,骆温明甚至觉得,纪和玉如果在比赛中能有这样的状态,即便不上4A,也并非没有可能将自己的名次更上一层楼。
“你到底跟小玉说什么了,一下子这么拼。”陈长兴疑惑地看向骆温明道。
“我没和小玉说什么,”骆温明也有些费解,“他就是一周前突然状态爆发了,可能是快比赛了心理压力比较大,所以现在全部爆发出来了?”
这个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运动员训练状态高涨是件好事,陈长兴也就没多想,只叮嘱了骆温明要注意好纪和玉的情况,千万别过犹不及累出病来。
最后这一段冲刺时间也很快过去,之前送去调整大小的考斯滕已经送了回来,乔安妮大师甚至还别出心裁地在考斯滕上增加了充满华国文化气息的祥云绣纹,据说是对方在看过纪和玉之前的比赛后新产生的灵感。
这次华国前往参加世锦赛的依旧是纪和玉与蒋一清,在比赛前蒋一清就与纪和玉说过,这可能是自己参加的最后一场世锦赛了,去年的世锦赛他因为伤病缠身发挥不佳,甚至没能赢得一个冬奥名额,因此出发前,蒋一清自嘲地对纪和玉戏称,自己这次参加比赛就是来弥补之前的过错,准备跟纪和玉一起,给明年的世锦赛多挣几个名额的。
在启程去F国的前夕,蒋一清收到了来自好友的一通电话。
他本以为云澈只是和以前一样表达一下他的加油和祝福,没想到云澈第一句话就直接给他整懵了。
【一清,你们国家队,对队员的私生活有要求吗?】
蒋一清完全搞不明白云澈这是唱的哪一出,但还是如实回答道:“那肯定有啊,好歹算半个公众人物吧,www.youxs.org,抽烟对肺功能有影响是明令禁止的,喝酒么……倒不是完全不能喝,但最好是不在娱乐场所喝,自己私下喝的话也不能喝太多。”
【我不是问这个。】云澈沉默了一下,道。
“那你是问什么?”蒋一清疑惑道,“私生活不就是这些东西吗?”
【我是说,感情方面。】云澈嗓音微冷,干脆直说道。
“啊,感情……”蒋一清费解地试图消化云澈这个问题,结结巴巴地应付道,“就普通的孝顺父母,不要惹出黑料呗……”
【我是指私人感情。】
云澈的每一个字蒋一清都听得懂,但连起来实在太匪夷所思,蒋一清又愣了半天,才艰难开口道:“你吃错什么药了,阿澈?”
【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不是,你看上谁了?她们女单那边我不熟,”蒋一清为难地说,“你如果真的喜欢谁,我也不是不能帮你要一下联系方式,但阿澈,我觉得你别抱太大希望……”
【不是女单。】云澈耐心地解释道。
【我就是问你们队的规定。】
“不是女单?那双人滑?冰舞?但双人滑和冰舞不少女选手都会和队友谈恋——”蒋一清话音未落,猛然听见云澈刚刚说了什么,猛地愣了一下,“什、什么?你问男单?”
【嗯。】
“不是吧阿澈你看上谁了——”蒋一清难以置信道,“不会、不会是我吧?”
【……当然不是你。】云澈无奈地说。
“不是我就好,不是我就好,”蒋一清松了口气,有些语无伦次,“那你看上谁了?”
他将队里其他成员反复想了几遍,没觉得除了自己之外,谁跟云澈走得很近啊,也就一个陈衍芝,因为他的缘故勉强和云澈熟一点,哦,还有纪和玉,但他们都把纪和玉当弟弟来着……
【别问,你很快就知道了,所以,现在告诉我你们的规定。】云澈不欲多言,语气淡淡。
【也别猜。】
并非是云澈不愿意告诉蒋一清,实在是蒋一清性子跳脱,藏不住事,要是如实告诉了蒋一清,只怕会吓着小玉。
蒋一清虽然和云澈关系颇好,但这个好友背景深厚,性情也颇为冷淡,甚至是说一不二,只不过平时在朋友面前。极少以这样的语气和他们说话,眼下云澈难得强硬一回,令蒋一清下意识就点了点头,接着才意识到,云澈看不到自己的动作,答应道:“好,我不猜。我们队里,并没有明确规定队员不能谈恋爱,只是一不能违背社会公德,二不能,咳咳,不能太过分,还是要以身体和训练为重。”
他说的隐晦,云澈却到底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运动员都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年纪,如果谈恋爱了,也不能在这些事情上浪费太多精力。
这一点倒是无所谓,纪和玉年纪还小,于情爱一事上又懵懂纯然,想必不懂这些,既然国家队并不限制队员谈恋爱,那么只要自己克制一二就好。
至于不能和纪和玉在一起?
这种事情,压根就不在云澈的思考范围之内。
【我知道的,多谢你,一清,刚才吓着你了,很抱歉。】
“害,没事,不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倒霉被你看上了,”蒋一清很快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习惯性地打趣道,“我警告你,你可悠着点啊。”
【自然,我明白的,比赛加油,一清。】
云澈本想反驳蒋一清那句“被自己看上是倒霉”的言论,但转念一想,纪和玉被自己看上,可不就是倒霉么?
少年一颗心纯粹无比,若不是被他拐上了船,被他一点一点入侵了生活,又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和陪伴,甚至连所有房产的电子锁都悄无声息地录入了未来的另一位主人的信息。以至于温水煮青蛙到了这最后关头,只怕也不会有这样的烦扰吧?
与纪和玉相比,出身上流世家又浸淫商场已久的云澈不免显得“诡计多端”,云澈自知如此手段并不光彩,但他也不可能再放手了。
比赛开始的前一周,国家队众人坐上了前往F国的航班。
登上飞机后,纪和玉的目光在飞机上扫视了一圈,并未瞧见云澈的身影,心中泛起些微妙的失落。
云澈并非国家队成员,自己也有工作要忙,不能来才是常态,纪和玉定了定神,将自己那点失望归咎于云澈先前说过要来看他们的比赛,但最终却没能成行,接着又看了会儿书,这才勉强将那些他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怪异情绪拂去。
从华国到F国的航程有大半天,纪和玉被陈长兴拘着睡了一觉后,飞机即将降落,窗外的景色已然不同。
F国的首都素有浪漫之都、艺术之都的美称,是爱与美的城市,民众对花滑这项处处体现着爱与美的运动也颇为欢迎和喜爱,充满浪漫气息的F国民众包容度极高,更是西方世家国家中,少有的对华国和东方文化没那么抵触的国家,在F国首都的爱乐音乐厅内,更是不止一次响起过华国音乐的声音,这样的环境,对纪和玉来说其实颇为友好,因此这次的比赛虽然事关自己与云澈的“金牌之约”,纪和玉却没有在M国时那样紧张。
飞机落地后,纪和玉跟着国家队的工作人员们离开航站楼,在走出大门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
是云澈。
纪和玉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云澈。
云哥不是没有跟着飞机来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纪和玉眨了眨眼,确认了一下当真不是自己看错,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云澈并不是在机场里,而是在机场外面等着,也就是说,他比自己更早来到F国,是特意来接自己的。
想到这里,纪和玉的耳根不自觉地染上一点热度,有些心虚地看着前方的蒋一清等人,就见蒋一清熟稔地上前几步,已经和云澈攀谈了起来。
“阿澈,我还以为你说要来接我们是说笑的呢,结果你真来了啊,”蒋一清奇道,“你之前不是和我说,来F国有些事务要忙,可能最近都没什么空吗?”
“再忙也不差这一会儿。”云澈淡淡道,目光已然穿透重重人群,远远落在了走在后面的纪和玉身上。
他提前来F国,的确是有些事务要忙,只不过这些事务并非蒋一清所想的公司里的事情,而是他的“私事”。
十月十七,不仅是自由滑的比赛日期,也是纪和玉的十八岁生日。
对国人来讲,十八岁生日是一个十分特殊的日子,纪和玉虽然已经在成年组参加了一年的比赛,但从法律上讲仍未成年,很多权利仍不能拥有,但过了这个日子则就不同,他将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云澈提前来到F国,正是为了安排此事。
在M国参加大奖赛的时候,他不仅从徐安佳那里得到了特别定制的纪和玉的棉花娃娃,同样也得到了这位代表着广大支持和喜爱着纪和玉的粉丝们的粉丝团团长的联系方式,在得知他们有意在自由滑结束这天为纪和玉举办一场生日派对,所有特意前往F国观看比赛的华国粉丝都可以凭门票参加时,云澈表示了绝对的支持,甚至提出自己可以提供资金。
徐安佳到底是女孩子,又有一位感情很好的男朋友,也算半个“过来人”,很快就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了一个实在不可思议的结论。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云澈如此有心,帮他们一起操办纪和玉的生日礼,想来应当不会亏待他们小玉,她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也就罢了。
徐安佳不知道的是,除了这场对外的生日派对,云澈还另外准备了一场“节目”。
一场只有他跟纪和玉两人参加的“节目”。
殊不知,这幅景象看在纪和玉眼里又是另一种解读。
是了,云哥虽然和他关系很好,但到底是蒋哥与他认识的时间更长,只怕他提前来了F国的事情已经知会过蒋哥了,所以蒋哥这才毫不意外地迎了上去吧?
从未体会过的异样酸涩在纪和玉心底悄然蔓延,纪和玉并不知道这样的感觉是什么,他只知道比赛在即,自己决不能被莫名其妙的情绪影响了状态,很快就将其抹去不再去想。
“和玉,”见纪和玉走上前来,云澈对他点了点头,眼底的冷意都化去了三分,“一路过来还好吗?”
“还好,其实也没坐多久飞机,”见到云澈,纪和玉的眼睛亮了亮,“哥,你怎么在这?”
“不是说了要来看你们比赛吗?”云澈语气虽然平淡,纪和玉却听出了一点笑意,“和玉,我与你说过的,答应过你的事,我绝不会食言。”
纪和玉点了点头,还没说什么,就听云澈靠近了他耳边,低声道:“所以,不要胡思乱想,嗯?”
一瞬间纪和玉几乎要以为,对方洞察了自己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幸而云澈很快就与他拉开了距离。
只不过,他手中的重量忽而一轻,原来是云澈非常自然地接过了纪和玉手中的行李箱帮他拖着。
“我自己来拿吧,哥。”纪和玉有些不自在道。
“没事,我帮你。”
不得不说云澈的语气拿捏得极好,恰如其分的强硬令纪和玉既没办法拒绝,又不至于被他吓跑。
云澈在心底唾弃了一下自己的不择手段。
见云澈坚持,纪和玉也就没有多想。
安顿下来以后,纪和玉照旧与蒋一清一起去了冰场。
纪和玉和蒋一清虽然都曾在大奖赛上拿到过奖牌,但大奖赛毕竟商业气息浓厚,参赛选手相对有限,赛事级别和认可度也不如冬奥会与世锦赛,只有后两项大赛的金牌得主,才能被称为“世界冠军”。
今年的花滑世锦赛上,男单项目的参赛选手足有37人,叶甫盖尼、奥本海默和藤原野瑶等老牌顶尖选手没有一个缺席了本届比赛,也不乏波尔卡诺、纪和玉这样的新兴顶尖选手,以及奥古斯塔几个刚刚升组,但天赋和实力均不俗的小将,竞争相当激烈。
纪和玉到达冰场的时候,冰上已经有不少人了,冰场左半是以奥本海默为首的西方选手,而右半边则是叶甫盖尼等R系选手,相当得泾渭分明。
纪和玉虽然不喜欢这样派系分明的局势,但现在既然已经这样了,他也不可能故意去奥本海默那里找不痛快。
不料,就在纪和玉正准备跟蒋一清一块去叶甫盖尼那边试滑的时候,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忽然叫住了他。
“Heyu,好久不见,怎么不过来?”奥本海默笑眯眯道,“之前不是说想在前辈面前证明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