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陈长兴以为纪和玉是一时气盛, 只想着这一跳难度极大,倘若能够成功就有冲击金牌的可能,却没想过三个月究竟能不能练出这么一个跳跃, 更没想过万一因此受了伤可怎么办, 因此急着劝纪和玉。
然而, 骆温明却猛地睁大了眼, 显然听明白了纪和玉的意思。
“小玉, 你不是闹着玩的?”骆温明神色有些凝重,“真的不是一时兴起?”
纪和玉缓缓点了点头。
他虽并未答话,但头顶的白色灯光自上方倾泻而下,将纪和玉昳丽的眉眼映照得无比清晰,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 此刻写满了认真和坚定,甚至隐隐含着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镇定沉着。
这样的感觉, 并非是少年人为了冲击高难度跳跃时的激动和跃跃欲试, 更像是浸淫冰场已久的老将,在深思熟虑之后,认为自己有着绝对的把握,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
陈长兴与骆温明都曾是过来人,自然读懂了纪和玉眼底的深意。
“小玉?”陈长兴的语气缓和了些,但某头皱起的弧度却不曾松懈半分。
“我是认真的,”纪和玉一字一顿,定定道, “我知道这个打算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我生来就是为了这片冰面,为了在这片冰面上创造奇迹,为了……”
说到这里, 纪和玉顿了顿,面上浮现出了几分不自在。duqi.org 南瓜小说网
那最后一句未曾说出口的话,正是“为了成为这个时代最璀璨的奇迹”。
这样的话说出来实在是太狂妄了。
然而,他虽未说完,两位教练却是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即便不能完全猜中纪和玉心中所想,也猜得到大致的方向。
纪和玉的想法张扬又大胆,但他们生不出任何看轻纪和玉的“梦想”的念头来。
“我懂你,小玉,”骆温明轻叹口气,接着斩钉截铁道,“不用迟疑,你就是来创造奇迹的。”
言下之意,他支持纪和玉的打算了。
纪和玉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事竟然这么快就成功了一半!
他接着转向陈长兴,面上露出个“讨好”的笑来:“陈教,你觉得呢?”
在他们面前,纪和玉一向冷静自持,哪怕是拿了奖牌也不会过分激动,很少会有这样“生动”的神色。
陈长兴一生未婚,没有子嗣,这辈子都奉献给了自己挚爱的事业,将这些队员几乎是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眼下见纪和玉难得“撒娇”,又怎么能无动于衷?
实在是拗不过他。
“看来我们都拿你没办法,”陈长兴同样叹了口气,“小玉,是不是我们不答应,你也会一个人偷着练?”
纪和玉犹豫了一下,实诚地点了点头。
“呼,我就知道,”陈长兴有些头疼,无奈地揉了揉纪和玉的发顶,“罢了,让你试一试吧,不过事先说好了,不许瞒着我和温明训练,知道吗?4A的难度和危险程度可不是你能想象出来的,我之前听一清说过,叶甫盖尼先前有一回因为练4A摔骨折了,养了好一阵子。”
“当然,我心中有数,不会给您和温明哥添麻烦的!”纪和玉怕他反悔,赶忙保证道。
“你还有数?”骆温明乐了,“我看你啊,是压根就不知道数是什么!”
这一个月纪和玉虽然被拘在医院里休养,没法真正去训练,但也没有闲着,他将4A的理论和上一辈子成功的经验反复总结梳理。跳跃的技法需要考虑身体轴心位置和肌肉力量,需要结合具体情况,并不能生搬硬套从前的经验,因此进一步的理论分析还是很有必要的。
他的做法不免看得骆温明啧啧称奇。
“之前练4Lz的时候我看你研究理论还能理解,毕竟其他选手的4Lz视频资料那么多,多看一点是能总结经验,但4A可没有任何公开资料,就算叶甫盖尼已经开始尝试了很久了,他也不可能把这种东西无私地分享出来吧。”
虽然叶甫盖尼跟蒋一清和纪和玉的关系都不错,但4A的训练毕竟具有划时代的创新意义,他即便真的愿意分享,顶多也就是分享给本国选手,怎么可能分享给纪和玉呢?
纪和玉不知怎么解释,只能蒙混过关道:“不是叶甫盖尼教的,是我自己琢磨的,虽然我现在才提出来想练这个,但其实我已经思考了很久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多思路。”
纪和玉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但又觉得自己这话倒也不算谎言,毕竟这些东西的确是他自己思考出来的,虽然是上一世,但换句话说,他从上一世就开始琢磨4A,怎么能不叫“思考了很久”呢?
骆温明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那你之前只是思考,没有背着我们偷偷练习吧?”
纪和玉点头。
骆温明虽仍有疑虑,但有理论方向对纪和玉的训练来说毕竟是好事,他也就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转而帮着纪和玉一起分析。
虽然纪和玉曾有4A成功的经验,但当时他4A的成功率其实也只有三成左右,全凭意志和信念完全爆发,才能在世锦赛上最终成功,因此很多细节他自己也并不能十分确定,而骆温明虽然没有接触过4A,到底也曾是一位天才运动员,看了这么多年的比赛,眼光很是毒辣精准,有了骆温明的加入,倒真的给了纪和玉不少帮助。尤其纪和玉“当局者迷”,难免会受到从前经验的影响,骆温明从“旁观者”角度提出的思路,都是值得深究的方向。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医生总算肯“放”纪和玉回去,纪和玉自然巴不得如此,面上泛起了许久未见的生动笑意,就连陈长兴也难得地没有过多担忧他的身体情况,而是陪着纪和玉一块回了基地训练。
很久没有上过冰场,当熟悉的寒气漫上了纪和玉的面颊时,甚至令纪和玉紧绷的精神都有一丝松动。
“别人是因为训练紧张,你倒好,能训练了就放松了,”骆温明哭笑不得地说,“先说好,小玉,虽然现在放你出来训练了,但到底才刚养好,不能着急,要循序渐进知道吗?”
纪和玉胡乱点了点头,已是迫不及待地热了身就要和他钟爱的冰面来个亲密接触。
“他真的很爱这片冰场,”陈长兴忍不住叹道,“只是,4A实在是太天方夜谭了,温明,你觉得他真的能行吗?”
虽然他答应了纪和玉的要求,但其实正如纪和玉所想的那样,再晚几秒钟他都可能反悔。
纪和玉眼看着前途无量,只要不将注意力放在4A这样大概率是浪费时间的训练上,耐着性子熬上几年,他相信纪和玉一定能拿到金牌,但若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4A和提前冲击金牌的可能而受伤,实在是舍本逐末。
骆温明却不似陈长兴这样悲观。
陈长兴虽然也很关心纪和玉,但到底是国家队的总教练,需要负责的事情很多,不可能一直将目光放在纪和玉一个人身上,因此,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跟纪和玉一道整理的那些理论,也自然不可能知道,两人其实已经对4A有了初步的构想。
“您当时不知已经松口了,觉得他能行吗?”骆温明注视着冰面上因为很久没有上冰而摔了一跤,但很快又爬了起来的少年,慢慢露出了一个笑,“我觉得小玉说的很有道理,叶甫盖尼还没能成功,不代表小玉就不能成功。”
“你怎么也……”
“不是我被他说服了,而是我认为他能行,”骆温明打断了陈长兴的话,伸手指了指冰上的纪和玉,正色道,“没有人比他对待这片冰场时更加认真,也没有人比他更热爱这项运动,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陈长兴顺着骆温明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冰面上,纪和玉在进行并不困难的动作时又摔了一跤。
以纪和玉的基本功,其实很少会在这些动作上摔跤了,陈长兴看到这里,刚刚露出了点不悦的表情,下意识皱了皱眉,就见冰上的纪和玉并未直接起身,而是双膝干脆地跪在了冰面上,腰背也慢慢趴伏下去,整个人与冰面近乎亲密无间。
在陈长兴不解的目光中,冰上的少年缓缓俯身,直至将自己完全交给了冰面。
冰冷的触感刺激着面部和唇边娇嫩的肌肤,尤其是冰面上那些看不见的小碎渣,虽然不至于将人的皮肤磨破,但这样直接接触肌肤,也并不会多么好受。
因为上冰上得很急,纪和玉此时并未穿戴护膝,双膝是直接贵在冰上的,任何一个在冰面上摔过的人,都能想象此时他的膝盖面临着怎样冰冷的温度,更别提他膝盖前不久还受过伤动过手术。
从骆温明与陈长兴的方向看去,并不能看见纪和玉的神情,但也能从纪和玉周身的气息中察觉到他的“享受”。
陈长兴望向纪和玉的目光微微一动,他的脑海里下意识开始回想骆温明方才和自己说的话,那串看似夸张的排比,此时都有了答案。
没有人比他对待这片冰场时更加认真,是因为纪和玉以近乎虔诚甚至是朝圣的姿态面对冰场;
没有人比他更热爱这项运动,是因为纪和玉将花样滑冰完全与自己的生命融为一体,更将他的心也与这一望无际的纯白融为一体;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极限在哪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