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昌平五年,二月十,酉时末。
河东道,毗邻剑南道一隅,康安县以东,康县。
县中,康顺酒馆。
康顺酒馆,是个不大的小酒馆,平日里康县的平头百姓,有了忧愁,得了喜事,都爱往这小酒馆里钻,饮上一杯粗糙的粮食酒,也足以慰藉或抒怀一些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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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日,天雨倾泻,连绵不绝,泼得整个康县淋漓不已,外出来不及归家的百姓,也纷纷跑到这儿避雨。
有个屋檐,总是好的,尽管衣衫打湿大半,春寒爬满,但他们脸上的笑意却是不曾退去。
店家也大方地吩咐伙计准备了一方方小泥炉,红彤彤的碳火映照在众人的脸上,众人说着家长里短,邻里内外的闲文趣事。
赵无疆坐在人群之中,缓缓饮着酒,脸上始终挂着云澹风轻和煦的笑意。
赵小胤对坐,捧着酒杯也来了一口,劣质的包谷烧分外地烈,灼热他的小脸蛋,让他忍不住甩着小脑袋,身旁的汉子婆姨们见到这份可爱的憨态,想起了家里的娃娃,皆发出笑声。
小酒馆的爽朗热闹升腾,并未受屋外的瓢泼大雨影响。
“你爹是教书先生吧,这模样...真俊...”
另外一张酒桌坐过来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脉脉眸光在赵无疆身上不断打量:
“你娘呢,怎么不跟你们爷俩一块儿出来?”
赵小胤打量着这位坐过来的大妈,发现她明明是在问自己,为何眼珠子都要贴到爹爹脸上了?
还不待他回答,身边的汉子婆姨们一阵哄笑。
“王寡妇,你又打起了读书人的主意?这位教书先生可瘦得狠,经不起你折腾,要不让刘大猪来?哈哈哈...”
“刘大猪?那王寡妇可就要享福了,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久旱逢什么...”
“久旱逢甘霖,你们这些大老粗!”
“......”
被唤作王寡妇的女子并未生气,显然这幅场景她平日里见得极多,早已习惯。
她的眸子粘在了赵无疆身上,她这辈子就未见过这么俊朗的男子,尤其是对方深邃的眼眸,在她初识的一眼,就沦陷了进去。
众人还要打趣,忽听一声砰响。
酒馆大门被重重推开,有一壮汉手持雨伞踉跄冲了进来,身形不稳,在地上打了个滚,想要爬起身来,但已上气不接下气,拼命喘着气。
大门被推开,风雨一瞬灌满小酒馆,惹得不少人想要怒骂,但见到来者,皆咽下了怒火。
老者正是方才众人调侃王寡妇口中提到的刘大猪。
刘大猪,康县唯一的杀猪匠,原名刘大柱,相熟的人唤作刘大猪,平日里些许是杀生太多,沾染了浓郁的杀气,加上块头大,虎背熊腰,心肠好但易怒的性格,康县的人大多敬畏他。
此刻刘大柱身上的短褂已湿透,头发披散凌乱,雨水不断淌落,他重重喘着粗气,有人给他提来一个小泥炉子,他席地坐在旁边,眸子四望,先是在身姿丰满的王寡妇身上停留几眼,随后平缓了心绪,才沙哑着嗓子道:
“林先生死了。”
酒馆大门已被关上,可杀猪匠刘大柱话音刚落,大门又被重重推开,这一次不是人,是风雨。
赵无疆敏锐的感觉到,酒馆内的百姓闻言皆一震,应该是心神受到了震颤,而面前的王寡妇,更是收回了眸子,眼神攀满不敢置信。
紧接着,喧哗四起。
“林先生怎么会死呢?”
“谁干的?老子要弄死他!”
“我家娃儿怎么办?谁来教书?”
“......”
杀猪匠口中的林先生,是康县的三位教书先生之一,整个康县的孩童,基本都受过他的教诲,在康县百姓中,林先生是个很值得尊重的人。
听着众人不出意外的喧哗,杀猪匠接过小酒倌递来的一杯包谷烧,一饮而尽,嘴唇有些颤抖:
“又是...自尽而亡...”
又是......赵无疆眉头一挑,赵小胤捧着小酒杯,也抬起了头。
“嘶...”
酒馆内响起一片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不少人脸上抹上了一丝惊恐。
“康县最后一位先生,也没了...”
杀猪匠刘大柱眸子陡然立起,撑着雨伞站起身来,壮硕的身躯极具压迫感,他随手抓起就近的一杯酒,再次一杯酌酒入喉,如野兽般嘶哑地哈了口气:
“不行,老子还得去县衙公廨看看,他妈的,怎么可能又是自尽,定然是河西安县的人搞得鬼!”
他话音刚落,不少汉子拍桌站起来,借着酒气狠狠道:
“我们也去!”
同时也有不少汉子想要站起来,被身旁的婆姨瞪了一眼,便悻悻地坐了回去。
十数号人气势汹汹拉开酒馆大门,跑入滂沱的大雨中,教书先生接二连三的死去,县里的孩童没有学堂上,不是个事儿,必须得解决。
赵小胤拉了拉赵无疆的手,父子俩心意相通,赵无疆起身,牵着他的小手,撑开油纸伞,亦是步入天雨中,消失在酒馆众人的眼里。
......
县衙公廨。
停尸之处。
县令与县尉带着几名小吏,正在与十数位壮汉对峙。
康县县令是个须发皆白的长髯老者,看人时双眼眯在一起,脑袋往前凑,显然视力不好。
他句偻着背,背负双手,被执杖小吏护在身后,慢吞吞道:
“你们贸然闯入大唐康县公廨,扰乱肃静,置大唐律法于何处?一帮刁民!”
“你!”
杀猪匠刘大柱杀气腾腾,毫不客气抬手点指老县令,更是伸出手来,去摸别在腰后的杀猪刀,若不是被身后同伴拦住,估计他早冲上去了。
“刘大柱,林先生是服毒自尽,本官已查明清楚,你等不要再胡搅蛮缠!”老县令身旁的县尉亦是冷声道。
“一个是服毒自尽,两个是,三个也是吗?明眼人都看出都蹊跷,你们草草结桉,莫非是瞎了不成?”
杀猪匠刘大柱一声怒吼,身后的汉子们跟着激昂起来。
“放肆!本官断桉自有章法,本官说他是自尽,便是自尽!整个康县,本官就是天!”
县令抚着胡须,仰起身板,原本就并不慈善的老脸,在此刻更显凶恶。
“哼,你个糟老头才不是呢?”
一道清脆悦耳带着稚气的声音飘进公廨,一个小小少年小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温文尔雅,气质满身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