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条件就是这样,许多人一辈子只能靠着天有的条件活着,却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丽夫人说着,放下杯子。
怕是杯中“清水”的味道,让她颇感不适。
“才下过雨,地面返潮的话,井里水的滋味自然有些腥的。”我知道她的意思,又怕她难堪,才帮衬了一句,替她解围。
我察觉到了她在抿了口清水时,微微蹙眉的反应,便想起昨夜确实下过一阵微雨,不难想到,是因为那场雨,导致井水变了味道。
听我的话,丽夫人才神情才缓缓放松了些。
我盛了杯药茶推到她面前。
“都知道,萧大人对萧夫人是真的好,如今这专门熬煮给萧夫人的药茶,倒让我捡了个便宜。”她嗔笑一声,许多话其实我俩心知肚明。
“你若觉得是个便宜,捡去就是了。”这药茶,我喝了很多年,早就习惯了......“起先是因为我身体不太好,体寒异于常人,又极其讨厌吃汤药,他才想出这么个法子。经过不少次的改良,如今这味道,我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
调理身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也习惯了......
院子里突然吵吵闹闹的,听声音像是红玉,偶尔夹杂着两声毓儿的训斥......我和丽夫人不约而同的侧目注视,想知道他们这又是怎么了?
本以为他们相安无事在查找案子的真相,却不曾想这么就回来了。
“我去看看。”她担心我着急,便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毓儿就已经闯了进来,他呼哧呼哧地生着气,沉着一张脸,看起来在压抑怒火。我心里大概猜到了一些,眼见红玉想要上前阻拦,丽夫人拉住了她,对她说道,“红玉,让他们母子说说话吧。我有些事情要拜托你,你帮我个忙,如何?”
寻着借口,丽夫人将红玉带离了出去。
“娘......”毓儿上前,刚想要说什么,可又闭了嘴。像是......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说。
毓儿的表情,极其震惊,他几次张了张口,似乎都是想要证实这个答案。他不敢贸然猜测其实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他不想相信,可是在这一刻,他惊讶的是,我已经知道了。
“说说你的想法吧。”我说。“你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吧。”
“是。”他应声,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我端起杯子,轻饮药茶,杯中的药茶温度稍热,我缓了下。“那就说吧。”
毓儿很生气,他转身坐了过来,瞪着我质问道,“娘,我以为你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的,可是......”
“我知道。”我说,“不过,知道的比你早不了多久。也只是听闻了一些线索以后,推测出来的,不比你亲自证实来得有效。”
“那你知道,初五是被谁杀的吗?!”
迟疑了下,面对毓儿咄咄逼人的样子,我确实不好作答。“政治。”
他先是不解,然后大笑出来。“娘......我以为,你才是那个不畏权势,敢于揭露真相的人,可原来,你......”
“我什么?”我问,轻轻把杯子放下。“我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还是,你觉得我让你失望了,明知道这件案子查不下去,终将不了了之,却还是没有阻拦你去碰这根钉子?或者,你觉得我也畏惧权势,知道这件案子背后的始作俑者以后,就不闻不问,索性放手?”
毓儿赌气,把头偏向了一边。
我的话,正中他下怀。
“你这么想其实也没错,如果我站在你的角度上,我也会觉得我自己是个道貌岸然,满口仁义的自私小人。说什么要还真相于天下,说什么会鞠躬尽瘁,全是胡扯。我也会很看不起我自己......”
“我没有......”他的辩驳很无力,想来在推门而入之前,他也多多少少会这么想吧。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想。站在你的角度上,我理解你对我这一时的愤怒。”我说,这件事上难以定夺,我知道毓儿心里反复在煎熬的到底是什么。“可是,我想告诉你,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初五被害之后,真的是所有人都需要真相吗?”
毓儿还在赌气,可我的话他应该多少听进去了一些。
“真相......我们查找真相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这件事闹大了,你想过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吗?......初五很无辜,我承认,他的家人也同样很无辜,于他们这个小家而言,初五的死带来了一场变故,他不该死的。可杀他的人是谁?”我大病初愈,身子还有些虚,是费了些力气才站起身来,提着裙摆坐到了毓儿身边。“姜国和陈国,都知道初五只是一个替死的,他没有错,他都对,可他为什么要死呢?杀他的人......只是背后操控那件案子的人吗?你现在赌气,追查下去,无非就是揭露了当年那一场替死的命案。你公之于众的是灼大人为了保住自己杀人的儿子,从中游说,姜国不敢得罪陈国,只能暗中寻找一个和灼大人之子一模一样的人来替死。灼大人暗中带走了自己的儿子,姜国只是杀了一个无辜的初五......”
“......”
毓儿有些很小的反应,他想说,却没有说。
眼下的境况里,其实我们所能想到的那些公正、正义的观点,都站不住。
社会决定了人的层次,决定了不同层次的人有不同的价值,在那些大人们的眼里,不过是死了一个区区的初五,就能够化解一场纷争,何乐而不为。
“就算揭穿了又怎么样,死的人不是灼大人的儿子,然后姜国再找到灼大人的儿子,再把他杀了,得罪了灼大人,得罪了陈国。姜国失信于民,站出来承认,他们之前确实是怕引起战争,所以错杀了初五?”
“娘!”毓儿大叫,他站起身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会变成这个样子?!政治?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我们是什么?你以前是怎么教我的?你不是这么说的......这原本就是姜国和陈国之间的事情,是两个诸侯之间的事情,而我们呢?我们是什么?!你说过,我们要替那些无辜无助的百姓说话,你说过的,我们要还公道和真相给他们,我们理应......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就是错了,是姜国错了!姜国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就杀了初五,他难道不应该站出来解释清楚,向初五和初五的家人道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