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曹魏的取经团队

曹操,毕竟是能够写出《观沧海》和《短歌行》的诗人,骨子里就有浪漫主义的冒险情怀。

对于自己渐渐无法理解的东西,曹操十分好奇,而且他也清晰意识到一件事:若是放任刘备,再将目前的这些东西搞下去,根本就无需靠部队出手,纯粹拼内政,刘备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种匪夷所思的胜利方式,令曹操和众谋士都忧心忡忡,而且他们屡次尝试,都是完全无法打破现状。

甚至,刘备抛出来的底牌也是愈来愈多,简直是无穷无尽。

“唯有近距离瞧两眼,才能够看懂刘备的布局。”曹操执意前往,为此冒险也无所谓。

庞统也只得妥协,但他已经被抓了一回,刘备的探子都对他脸熟,所以只能放弃跟随,叮嘱道:“丞相,切勿与人纷争,多多与人为善,避免惹人瞩目。现在的江夏城,比我去的时候,人口暴涨一倍有余,应该更加混乱,你们还算比较安全。”

“呵,放心吧,昔年我刺杀董卓逃走,逃出洛阳,也是安然无恙回到老家起兵反董。这些年我可比年轻时机敏得多了!”曹操大笑,很有自信。

“我们会照应主公的。”郭嘉笑笑,也觉得断无被当场捉住的可能性。

毕竟,流民邋遢,面有菜色,往往污头垢面。

他们也同样打扮,藏入其中,可谓易如反掌。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潜入江夏城的契机,而且刘备忙着安排流民们入城,根本不可能细查。

他们的上千名探子都成功潜入了江夏城,便是明证!

当然,对于现在人口数朝着六十万飙升的江夏城来说,一千的探子就是江河湖海中的一滴水,根本翻不起多少浪花,而且他们混在五十几万人中,被彻底稀释,甚至很难互相联络。

说走就走,说干就干。

曹操携带着郭嘉、程昱和荀彧,很快就披上一些破破烂烂的布衣,佯装逃难者朝着江夏城步行而去。

而紧接着,又有两队亲兵,也各自扮演成难民,打散了身份,试图混入城中,对曹操和一众谋士提供近距离保护。

整整两个时辰的跋涉后,三队人都累得够呛。

风尘仆仆的走路,也令他们彻底蓬头垢面,气喘吁吁,很难辨认出以前的伪装。

当众人抵达江夏城的南城门时,他们也如其他难民般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欢天喜地的奔向肉粥铺子。

“老人家,稍安勿躁,千万别着急。”一名难民妇人掌勺,亲切地对着曹操叮嘱,“你们长途跋涉而来,身子骨虚弱,而且饥肠辘辘,饿了太久,肠胃极其虚弱。华佗医生吩咐我们,必须让你们先用清汤寡水润润喉,休息一阵子,再大碗肉粥吃饱。连续修养数日,你们才能正常务工,在江夏城定居。”

郭嘉忽地闻到附近流民身上浓烈的汗臭,顿时咳嗽不已。

一名路过的医馆学徒立刻从远处走来,瞥向郭嘉微微蹙眉。

一名兵士谨慎地询问:“医者,他是否患了时疫?需要暂时带去隔离吗?”

郭嘉脸色微变,程昱也十分警惕。

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一类疫病隔离,多半就意味着秘密处死,然后付之一炬。

但那医馆学徒却是在一套望闻问切后,释然道:“非也,此人身子骨虚弱,多半是纵酒所致。他有伤寒症的迹象,但只是受凉加上脾脏虚弱。若是贸然将他送去隔离营,反倒容易被那里的患者感染,真正没了活路。”

郭嘉露出感激之色:“小医师虽然年轻,却医术精深,我之前所找的大夫也是这般说的。”

医馆学徒笑道:“阁下说话文绉绉的,看来曾经家道不错,只可惜现在江山大乱,到处都是十室九空,你应该也是遭了灾吧?”

“也?”郭嘉看向对方,心思电转,“听阁下口音,似乎是徐州人氏?听闻徐州在齐王刘玄德治下安如泰山,您居然也是遭灾的?”

“呵呵,我是从那奸贼曹操麾下青州逃到徐州的。”学徒摇头,说出一番令曹操一行人尴尬的话,“那曹操卑鄙无耻,国之奸贼,为了搞军饷,派人秘密掘了我家祖坟。我父气不过,高上县衙,县丞居然笑问:堂下何人,状告我家主公?于是,他不问青红皂白,先给了家父五十大板。”

“我父怒火淤积,暴病而亡,而那县丞说我娘风韵犹存,他家主公曹孟德就喜欢半老徐娘,意图劫我母献给曹贼!”医馆学徒怒气冲冲道,“我不得不变卖家产,逃往徐州,幸亏遇到宅心仁厚的华佗神医,在齐王麾下享受了好久的太平。你们说那曹贼是不是人?”

四周的难民们也纷纷赞同:

“我本是一乌桓牧民,自由自在放牧,结果那天我骑着心爱的小马驹随便溜达,就撞上了曹操的虎豹骑,他们当场将我逮住硬说我是探子,把我丢入大牢,基本上每天就是一丁点稀粥,几乎将我饿死。现在故意把我丢到江夏城来,想让我做累赘,吃穷齐王殿下,唉……不知道江夏城能收容我吗?”

“俺是青州流民,黄巾过境时,所有粮食都被抢光了,次年又是大旱,俺们拼命保存的种子粮也没了,只能全家逃荒,啃树皮过活。那曹贼占领青州时,非但不接济,据说他属下的毒士程昱还派人捉我们回去,剔骨割肉,直接做成军粮!我们迫不得已,只得逃去豫州。结果,曹贼又占了豫州,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只好继续南逃,来投奔刘皇叔。”

“我们是豫州佃农,被曹操的士兵直接捉来丢到了江夏地界,那个国贼真是孽畜,不当人子!只能乞求刘皇叔给口粥喝,能让我们渡过寒冬回家。”

“还回去个屁,明年继续被曹操捉到江夏来吗?”

难民们纷纷诅咒谩骂。

人群中的曹操、郭嘉、程昱和荀彧难免都有些脸色不自然。

医馆学徒笑着道:“诸位,刘皇叔仁义无双,跟曹国贼截然不同。既然来了江夏,那就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放心就好,只要你们能做工,就绝对饿不死。哪怕是老弱病残,也有专门提供给你们的轻手工活儿,不需要重体力。”

“而且,刘皇叔接受上苍启迪,特意发明了蜂窝煤,今年江夏会史无前例地统一供暖,绝不让街头巷尾出现一个冻死的百姓!”

“好!”难民们顿时欢呼。

对于这一套说辞,他们都是愿意信赖的,因为已经有五十多万难民在江夏城住下,他们口口相传的赞誉,证明了刘备的爱民之心。

曹操等一行人,很快就被接纳,然后安排到一个简陋的竹桌旁,每人分发了两个陶碗,一个倒满青菜汤,一个则是满满当当的肉粥。

他们还沉浸在刚刚被流民们辱骂的郁闷中。

偏偏,无法反驳。

曹操忍不住蹙眉,低声道:“你们说,那些难民说的是真的?咱们底下的兵士,居然会直接抓豫州的百姓,丢到江夏来?我记得我的军令,是让他们把流民抓起来,然后运到江夏。”

程昱淡淡道:“流民多都聚众互保,咱们的兵士去捉他们的话,难免会有损失。兵士们也是人,也肯定只想做低风险的事,所以,捉流民不如捉佃农。最终,主公的政令演变成士兵抓壮丁,不足为奇。”

曹操顿时默然。

荀彧蹙眉:“仲德既已看破底层士兵的想法,何不严令禁止?”

“为何要禁?”程昱淡淡道,“抓流民,还是抓佃农,有啥区别吗?佃农没了,地主自然会继续招募流民,流民就会变成佃农。对咱们而言,没有任何区别。反倒让士兵省了事,交了差。”

众人默然。

郭嘉神色坦然道:“仲德言之有理。我们既然决定了要执行这个计划,反正都要死人,何必介怀?国之大义,在于一统天下,结束乱世。一些佃农和流民的死亡,只是计划中必要的牺牲罢了。”

众人开始啜饮肉粥,都觉得滋味不错。

“刘备接济流民,居然动真格的,这肉粥我们豫州的寻常百姓家都不能天天喝。”郭嘉有些咂舌,啧啧称奇。

“今年刘备麾下的州郡大丰收,果然是真的。”曹操艳羡不已,“他所占的地方,多都是膏腴之地,现在又有新型的稻种和麦种,来年若又是丰年,那他恐怕足以支撑一支带甲百万的大军。”

谋士们顿时脸色大变。

他们都能清晰感受到其中的威胁,而所有危险,都埋藏在眼前的这一大碗肉粥中。

滚烫,醇厚,却是致命!

刘备若是肯给士兵们提供这样一碗肉粥,每日三餐,恐怕曹操麾下的很多精兵都要倒戈了。

当兵的,谁不是为了军饷和活下去才拼命厮杀?

给粮才是王道,吃食管够才是霸道,别的都是虚的。

啜饮着肉粥之时,一名江夏城的管事,步履匆匆赶来,派发身份木牌给他们。

管事叮嘱道:“从今晚开始,你们按照木牌上所写的地址,去分配给你们的营地统一住宿。我们的临时集中供暖开始了!齐王仁德,会保证你们不被冻死,所以你们也得在明日努力干活,回报齐王,懂吗?”

“在江夏城,只要手脚勤快,就能比其他地方活得好。这里才是世外桃源,住久了你们自然明白。”管事很快又去找其他人宣讲。

曹操等人也很快弄懂了现在江夏城的新政策:凡是千里迢迢投奔的难民,都免费附赠三日的肉粥,以及一个住处。以便让他们先恢复体能和健康,再从事生产。

所以,他们在三日间,可以随意在江夏城闲逛。

“不对劲啊!”待管事离开,曹操十分不解地问,“我记得庞士元回来时说,凡是流民加入江夏城后,次日一般就会被分派工作。可现在江夏城的百姓越来越多,粮食应该捉襟见肘了,但为何给的空闲时间还越来越多了?刘备白白养活他们三天,不怕浪费粮食吗?”

“或许……是人太多工作太少。”程昱如此猜测,“反正闲着没事干,不如索性佯装大方,以便让流民们感恩。”

郭嘉却是摇摇脑袋:“不像是如此的样子。我有观察到,来来往往的流民都忙碌得很,人人都有差事。这座城市虽然人多,却运转得十分流畅,丝毫没有凝滞感。人人都有工作,人人都能自食其力,所以才人人幸福洋溢。”

众谋士们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感!

这个江夏,不一般!

在他们享受肉粥和青菜汤时,忽地有一群吭哧吭哧扛着钢材的青壮,吼着嘹亮的号子,挥汗如雨地行进着。

荀彧眯缝双眸:“那些……都是我们许都工匠做不出的精钢!近期交战中,刘备一方的武器十分精良,令我们的士兵苦不堪言,现在看来,这些武器工坊,也被刘备迁移到了江夏啊。”

“造纸工坊在江夏,武器工坊现在也要转移到江夏,难道刘备是想将这座城市变成他版图中的手工业中心?”被誉为王佐之才的荀彧,立刻就敏锐察觉到其中猫腻。

“集中生产,方便收税,节省成本吗?刘备想在南方打造一座类似长安、洛阳那样的核心城市,他的计划有些疯狂啊。而且,南方贫瘠,且人烟稀少,如何维持这样一座雄城?”程昱蹙眉,觉得纯粹是在挥霍资源。

他们仨,固然是高人一等的顶级谋士,却囿于时代所限,难以理解刘备的天下布局。

“慢慢走,慢慢瞧,慢慢学吧。”

曹操神情复杂地道。

一开始来时的看热闹心态,不知不觉间,便是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油然滋生的惶恐。

是的,他有些怕了。

抬头望去,流民的排队似乎一望无垠,而那些肉粥铺子的大锅,也始终在咕嘟咕嘟冒着泡,仿佛食粮也无穷无尽。

这肉粥,便足以埋葬曹魏的宏图霸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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