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晃到了星期天,陆少愁跟他们约在四川饭店对面的酒楼,那地方走不近,但陆少愁懒得等车,准备步行而去。

刚出门,不曾想撞见了赵二宝。陆少愁顶腻歪这小子,可面对面不能装不认识,只得胡扯了几句。见他买了条红皮带,大概是准备过年系上,想起李夕也是今年本命年,到哪去找个红草绳送给她好呢。

赵二宝的哥哥是这片儿有名的大痞子,没事老别着一把小钢斧。八十年代的时候,有一次在学校门口劫了几块钱,因为是重点打击对像,被下了监狱。回来后霸占了一家饭馆,从此更是不务正业。头几年的春节,他在滑冰场看见个女青年,觉得挺顺溜,就上前调戏;女人的男朋友跑过来理论,被他抡起冰刀一下砸在脸上,拉起女的扬长而去。

过了段时间案子发了,他估摸这次被逮着准没好果子吃,打算到农村躲几天。正赶上那天刮起了多少年未遇的邪风,把北京站的一个大牌子胡噜倒了。当时他在那牌子底下买二手票,被拍个正着。起风的那日正好是清明,他姥爷说,这是报应。

他哥死前,赵二宝年纪虽小,但没少办狗仗人势的事,像什么站在台阶底下往人裙子里看,更是不在话下。他哥这一死,家里也对他严加看管起来。临初中毕业,他爸一通猛送礼,将他在学校的那点臭账烂底子扫了个干净,他也真猛突击了一阵,竟被他考上警校,周围的人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老天有眼,高三那年暑假的晚上,他在外面逛悠,不知怎么的认识了个春情少女,俩人找了个小公园花前月下,谁曾想被联防的抓住关了起来。

据他自己回忆,联防说那是个妓女,把他和那女子分别关了起来。不一会有个人走了进去,又过了会儿,那人系着扣子出来,屋里传来嘤嘤的哭声。

赵二宝觉得不服气,怎么看那个女子也不像暗门子。没多久,听说那女子得癌症死了,赵二宝才没担上更大的干系。但警校是别想再呆了,被学校一脚踢了出来。他老爹没办法,只得给他谋了个差事,听说现在开车。

到了酒楼门口,只见丁琳一个人等在那里。陆少愁走上前去问候:“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丁琳看见陆少愁,点头问了声好。

“咱们先进去找个位子吧,外面冷。”陆少愁道。

已经不是初次见面,又经过网上沟通,二人谈话时都很放松。不一会儿,伍伟到了。陆少愁道:“你知道我刚才看见谁了?赵二宝!”

“嗯。”伍伟由鼻子里哼哼出一句。

正说着,李夕也拍马赶到,一上来就咋呼,问是谁先到的。陆少愁怕她知道了自己和丁琳独处过,把话题岔开,让她赶紧点菜。

李夕一边吃,嘴里并不闲着:“我上午去见了个网友,那家伙特有意思,还会写打油诗。”然后扭脸瞧着丁琳:“改天我介绍给你认识,让你也见见,巨乐。”

陆少愁听罢,一伸手:“你这有他的诗么?让我也看看。”

李夕从包里摸索出手机,转发了过去。

陆少愁仔细辨认着屏幕上的字:

春叫猫来猫叫春,听他越叫越精神。

小生虽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

“这是改自志明和尚的《牛山四十屁》!”陆少愁叫道。

“有本事你也改一个。”李夕撇嘴道。

“我用得着改吗,咱出口成章。”陆少愁自得道。

他突然想起丁琳在场,上次就有些失礼,这次不该又和李夕厮闹。正有心糊弄过去,却见丁琳“善解人意”跟服务员要来了笔纸,只好接下,按住纸想了想,低下头写了几句。

李夕接过纸笔,念道:

重阳菊花满天下,小虫飞进做成茶。(“下下星期就过年了!”李夕插了一句。)

香茗一杯细细品,喝完全把肚子拉!

“咳,你这写的都是什么啊!”

伍伟吃了块肘子肉,感觉有点腻,端起茶碗正要喝,忽然听见陆少愁的四句歪诗,忍不住一阵咳嗽,一碗菊花变成了油茶。

陆少愁今天忙得不亦乐乎,连网都没时间上,刚缓下来歇口气,电话又响了,拿起一听原来是“草绳女郎”。

“你周六歇不歇?要是休息的话帮忙送丁琳去机场。”

“我待会儿问问伍伟,我们这儿节前挺忙的,还不知道休不休呢。”陆少愁挠了挠头。

李夕在电话那边哼唧了几声:“行吧,你问清楚了给我个信儿,她行李多我答应送她,谁知道节前的休息日又折换到节里了,她倒是说不用麻烦来着,可咱不能坏了礼数啊~”

“那是,那是!”陆少愁被她的口气逗乐了:“我们要有空就直接找她联系,没空就通知你。”

撂了电话,陆少愁扭过脸问行政的人,得到的答复是,因为假期要加班,所以这周六日照常休。陆少愁摸了摸后脑勺,给伍伟拨了个电话:“你们这周六休息么?李夕让咱们去送丁琳,她那天的飞机。”

“周六我们倒是放假,但是我正好有事,你一人儿去吧。”

“有什么事儿啊你,我还说你去呢,顺便给你个机会。”

“真有事,给我什么机会啊,我不用你给我机会,我看是你有意思,跑我这探口风来了。”

“你这家伙太虚伪,还反咬我一口,你这个达尔杜弗。”

“你这个加里俄托!”

“哈哈哈……”

放下听筒,陆少愁到自己的电脑前打开了qq,丁琳正在上面。陆少愁把情况跟她一说,人家并没有假客气,当即表示感谢,陆少愁觉得挺好。

约完了时间地点,又聊了些别的,陆少愁提起,现代文学馆新馆落成后还没去过,等回来可以结伴去看。丁琳一口答应。

周六一早,陆少愁和丁琳约好在西单机场大巴站碰面,这会儿正排队等车。外面有点阴冷,陆少愁拢着袖子,左顾右盼。

一个从远处走近的人吸引了他的目光。这人长得挺白,看年纪约莫三十五六。一头稀发披在脑后,脖子前面飞着三绺长髯,挺冷的天气,却只穿了件板儿蓝的褂子,还敞着,里面是件背心。袖子翻着,把白边露在外面,脚底下趟着双红片儿;走起路来脚不离地,双臂轻挥,跟练云手似的。此人从陆少愁的眼前飘然而过,目不斜视,一转眼的功夫,消失在胡同拐弯处。

陆少愁觉得有趣:“好么,整个儿一李悬壶第二!”正在回味,公交来了。他刚要迈腿,忽听后面一声嚎叫:“劳驾了,借光了,让道了诶!”

陆少愁转过脖子,一名个头儿不高、头发不短、身穿军大衣的小黑胖子,从自己身边蹭了过去,身后还跟了两个弟兄。

车上人不少,还有大大小小的包。小胖子一脚踩在一个包上,跟着整个人都站了上去,居然没磕着脑袋。口中还吆喝着:“我靠的嘞!一览众山小啊!”两旁的跟班一阵哄笑。

陆少愁实在不愿意跟他旁边,就挤到了门边。小胖子还是不住地吵吵:“咱哥儿们写了一首诗……”

陆少愁回过脸去看,见他一只手比划着,一只手搭着别人头顶,还没从包上下来呢。

车很快到站,陆少愁跳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耳后继续传到小胖子的叫嚣声:“当年北大‘昆明湖’畔,赛诗会,他们请我,我没给他们这面儿……”

陆少愁恍然间想到,没准在丁琳眼里,自己就是这样的形象吧?看来以后得收敛点了。

丁琳和他前后脚到,路上的时候,她托付陆少愁把自己的大衣带回去,先存在他那里,等从昆明回来再给她。陆少愁有点受宠若惊,手捧着大衣,觉得沉甸甸的。

送走了伊人,陆少愁抱着大衣排队打车,鼻子里隐隐嗅到一缕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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