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似乎变得越来越没意思了。好几天没看见伍伟,陆少愁打电话邀他逛庙会,可这懒虫窝在家里不肯出来,陆少愁不想便宜了他,便拉着他闲扯。
“你那天是不是送‘卡门’去了?”陆少愁问道,随即又找补了一句:“好好的中国人起什么外国名字。”
“是啊,她春节回家过。”
“寒假早放了,这时候才回去。”
“她说要陪我多呆几天。”伍伟支吾道。
“嘿,其实有时我也挺羡慕你,天天坐在办公室里不出去,就有大学生找过来。不过有权利就有义务,这么大块狗皮膏药贴过来,糊得你都张不开嘴了吧。”
“她说今年研究生毕业后,就留在北京不走了...”伍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借口说电池快用完了,挂了电话。
陆少愁不肯就这么把时间荒废掉,明天还得去加班;想了一圈,想起很久没联系季晓峰了。
季晓峰坐在花坛边上抽着烟,他的小兄弟秦磊蹲在那里喝着汽水。有日子没见他了,大冬天的还是穿得那么利落。远远地看见陆少愁走过来,季晓峰打了个响指,秦磊也一低头:“过年好,陆哥。”
陆少愁是在学意拳时认识的季晓峰,只不过陆少愁只学了短短的几个月,就被家里断了经济来源,人家却坚持了下去。陆少愁一直称他为师兄,当年要不是他出面帮着解围,自己可就真的替朋友两肋插刀了。
季晓峰个头不高,但长得挺精神,一身白花花的腱子肉,身边的小姑娘按季节更替。不过比起他的风流倜傥,陆少愁更羡慕他的功夫。
季晓峰住在菜市口附近,上学时他曾为女朋友灭过“七狼八虎”,为名誉码平了“十三太保”;有一次他的一个兄弟在陶然亭公园内玩,得罪了当地的流氓“二土匪”,被人逼着挖蚯蚓吃,还被扒了裤子往腚眼子里撒土插草。季晓峰得知后,只身前往,抡着辆自行车往那一站,对方二三十口子愣是没一个敢动的,被他揪住当日的‘主犯’,在当街一顿臭揍。从此名声大噪,人送外号“宣外一条龙”。
别看他心花手硬,但并不是浑淘傻闹的主儿,学习正经不错,高中毕业考上了体育大学,毕业后找了一家影视公司,干武术指导之类的工作。季晓峰喜欢尼采,推崇强人意志,又崇尚马尔萨斯,有自己的一套人生哲学。
他曾经和陆少愁打过一个比喻,把女人比做树上的枣。枣子青的时候赶快摘,不红拿回去可以等放红了,要是等它自己红了再想摘,就被别人摘没了;人生容易老,恋爱需及早。说少部分女人就像长在树尖上的枣,看的见够不着,除非她自己愿意落下来,否则只能等到熟透了掉下来。不过那时候也蔫了。
大多数女人像垂得低的枣,伸手能够得着,但正是因为够得着,所以没的也快。还有的枣藏在树中间,不仔细找不易发现,一旦找到了,没准就是又甜又脆的好枣。
三人商量了一会,决定去最近的白云观庙会逛逛。季晓峰见秦磊随手把易拉罐丢在地上,数落道:“素质高一点,别跟曲辫子似的!”说完一弹指,烟头划了道弧线,飞进了罐口里。
对陆少愁来说,庙会其实没什么可逛的,上学的时候没钱去外地旅游,年年逛早就逛够了,里面无外乎是点小吃、小玩意,顶新鲜了是弄只大耗子关在笼子里。
白云观前人满为患,都排着队等摸猴儿。那猴儿早已被摸得锃光瓦亮,和周围的部分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至于打金钱眼的地方,更是挤得不像样子,钢蹦儿铺了一地。
看到曾经风光一时的华北第一大观成了这副模样,曾经跟老道学过功夫的季晓峰长嘘短叹:“那天我在琉璃厂看字帖,旁边一小道士居然捧着本外语书看!还有前阵,我在路边叫出租车,看见马路对面有个穿一口钟的和尚骑辆自行车,一只手还拎着一兜子罐头,凭我这眼睛一看,全都是午餐肉。”
三人越逛越没意思,哪哪儿都是人,没多久就钻出来了,出来后陆少愁和秦磊都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钱包。
他们来的时候是下午,这会儿太阳将将落山,陆少愁要请客吃饭,三个人开始沿路找馆子。
陆少愁对吃饭的环境比较在意,转了好几家也没满意的。季晓峰大概是有些饿了,蒙上一家就要挑帘子进去,陆少愁抬头一看招牌,把他给拦了下来。
陆少愁有个同事就住附近。据他讲,这饭馆是个收山的老炮儿开的,外号“大花脸”,菜的味道倒是不错,可有人怀疑他在里面下过大烟壳子。
“这家饭馆不行。”
“你来过?”
“没有,听说不干净。”
“再转也就这样儿了,就它吧。”
秦磊大概是下午水喝多了,噌地就窜进去了。陆少愁不好再说拦,和季晓峰一起踱了进去。
酒过三巡,季晓峰开始和陆少愁叙起了旧,秦磊在边上儿听着挺带劲。
“我就瞧不上整天浑浑厄厄的渣子,人家出国他也出国,人家结婚他也结婚。你这个人问题解决得怎么样了?前一阵我碰见伍伟,跟他打听你,他说你跑深圳躲清净去了。我前两天本打算找你叙叙呢,但这阵子实在忙,好容易春节得点空,正巧你投案自首来了。是有什么烦事吧,作风问题吧?”
陆少愁不愿旧事重提,打岔道:“作风硬朗。”
季晓峰把手一摆,拉回话题:“踏实的人就得找踏实的人,否则就是找罪受。你看我没有,不较真儿,也就不受伤。不过咱有原则,不伤害别人。自己是想得开的人,找的也是看得开的人。我可不是说找不正经的人啊,我的意思是说那太清纯太认真的,最好别纠缠,不然自己麻烦不说,还缺德。”说完又问秦磊:“听见没,这都是我的经验之谈,今儿借着和你陆哥说话,你也好好学学。”
“恩,恩。”秦磊边吃边点头,刚动了一筷子,猛地叫唤起来:“哎我说,这是什么啊!”
季陆二人一怔,低下头去看,盘子底下清清楚楚地攒着只虫子。服务员闻讯赶来,一见之下陪上了笑脸:“菜没洗干净,我给您换一盘去。”说着就要端盘子。
“甭介!”季晓峰发了话:“你把这盘给我退了,我知道你换成什么样啊,到时候你们厨子不乐意,嘴上不说话,给我甩把鼻涕啐口痰什么的,和拢和拢重新炒一遍;我哪吃得出来呀。”
季晓峰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陆少愁本不想生事,但这顿饭是他请,兄弟帮着拔份儿,自己不好再说什么。
“哎哟,您这话是怎么说的,这不是冤枉我们么。”服务员怪委屈。
“谁冤枉你了?又没叫你把一桌子都退了!放虫子还有理了是怎么的?叫你们老板出来!”秦磊不干了。
“我瞧瞧,是谁口儿那么正啊!”随着话音,从里面转出个又高又胖的刺儿头来,走到跟前一把拨拉开伙计,用手一指盘子上的缺口:“你把我这盘子嗑坏了,这又怎么算啊?赔吧!”
季晓峰坐在那儿没动,抬头冲他一乐:“怎么着,跟我来碰瓷儿这套?”
秦磊喝完酒有点拢不住火,抄起瓶子站了起来,被陆少愁一下又摁了回去。饭馆到处都是容易花人的东西,在这里打起来,占不着便宜。
“小屄孩子!你三天没活两天半呢,就敢跑这儿撒野来,也不扫听扫听去。”大刺儿头不怒反笑。
季晓峰显得挺轻松,伸手抓起窗台上插得一把筷子,双手一运劲,只听“喀嚓”一声,整把的筷子从中断作两截;撅完就手扔在桌儿上:“你不是要赔么,一起算!”
气氛僵了起来,谁也没说话。就在这时,从后面颠儿颠儿地跑出个两三岁的孩子来,站在那里冲着大刺儿头眨巴着眼睛。
季晓峰诡异地笑了起来,跟孩子努了努嘴,吹了两声口哨。大刺儿头颜色一变,瞪起眼睛吼孩子:“回去!”
小孩儿“哇”地哭了起来,从后屋迅速跑出一个女人,把孩子抱了回去。
大刺儿头转过去跟伙计说:“去,把二厨叫出来。”
季晓峰面无表情,凳子随身子往后一撤,手搭在小腹上。陆少愁明白,他这是在解皮带扣,这位师兄从来都是系两根儿皮带。
伙计从后堂带出一个人来,大刺儿头走过去,拎起那人甩到身前,反手一个大嘴巴,扇得口鼻渗血。陆少愁看在眼里,心头一个激灵。
季晓峰打了个哈哈:“不至于啊,得了吧!”
大刺儿头把二厨往外一推:“洗去!”又吩咐伙计:“给他们算账。”说完回去了。
季晓峰向陆少愁一张手:“这顿我请,别跟我争。”
钱找了回来,果然是刨出那盘菜后的数目,季晓峰从里面抽出张十块钱的朝桌子上一扔:“这是筷子钱。”
大过年的找上这么档子事,陆少愁有点别扭,季晓峰还要拉着他换个地方喝酒,被他以明天加班为由给推了。
季晓峰在路上还不停地教育秦磊:“你要看人家拿着攮子过来,手要是按在刀面上,只露一个尖,别怕,那只是想给你放点血,不打算要你命,要是整个刀身全露在外头,赶紧跑……”
第二天到了单位,见到那个同事,陆少愁有一搭无一搭地问起那家饭馆和老板其人。同事告诉他:那里前一阵刚闹出事。有个顾客指摘他们菜有味儿,要求给免单,他不给,双方跄跄起来,“大花脸”差点没把人家给打死。那家人去告他,可现在他还是一点事儿没有。
陆少愁听罢,更加钦佩季晓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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