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您给来十斤好米。”

“我这儿有上好的老仓米,红里透亮,你要么?”米面铺的店员笑着问。

“这给小陆留着吧,他喜欢。我是买给我姐他们吃。”伍伟笑着作答。

“你姐回来啦,替我问声好啊!”店员秤好了米装给伍伟。

“那什么时候走啊?”这次说话声却是来自身后,还没等伍伟回过头去,有只手已搭上了他的肩膀。

“呦牛子,是你啊,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伍伟挺高兴。

牛子大名叫做方建东,和伍伟是老邻居,从小学就是同学。他是腊月生人属牛,比伍伟大几个月。陆少愁转来那会儿,他也和伍伟一个班。陆少愁总笑他说,腊月生的,动(冻)手动(冻)脚。

牛子人实在,好打抱不平,长得也结实,大冬天的穿件小单褂儿就在风里乱跑,常和比自己高几年纪的孩子磕架,而且从不撮人,就好单练。

他妈生前在小学的校办工厂里干活,人是好人,但脾气火爆。有一回她替厂里的澡堂里烧锅炉,不知是谁在里面喊了一嗓子“母老虎”,他妈拎着根棍子就冲了进去,洗澡的人全吓得扭过了身。他妈也不耽搁,拿小棍在每个人屁股上梆了一下,然后潇洒的走了。照牛子的话说,最难对付的就是糙老娘们儿,打不得、骂不过。这话传到他老娘耳朵里,赏了他俩嘴巴子。

牛子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他妈和同事走在街上,从旁驶过一辆公共汽车,将路面上的一颗石子碾得弹了起来,他妈眼快一手推开他们同事,自己却被砸个正着,当时脑浆子就流出来了。

以前她妈在的时候,对牛子管得严,而且仗着自己的泼辣劲儿,一直没让牛子留级。这一撒手不管,牛子初一当年就开始蹲班,因此他只和陆少愁当过一年同学,不过关系挺好。

牛子别看不好好学习,却有点斜的歪的,经常口吐惊人语。某天,牛子在厕所巧遇校长,见其正在系文明扣,随口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结果因为这句,闹了个处分。

牛子的运气似乎总不太好,他爸怕他生事,一个人管不了他,勉强上完技校,想送他去当兵,等学规矩了再回来上班。哪知事端又起。

一天牛子回家路上,看见住在巷口的傻子在玩羽毛球,结果球飞到了树上,傻子拿拍子去打,拍子也挂在了上面。傻子不知如何是好,站在那里发愣,几个老太太坐在胡同边上捡乐,一个劲地逗他。

牛子看不过眼,走过去跳起来帮傻子够下球和球拍,还自言自语地呲得了几句。老太太们闹了个没趣儿,臊眉耷眼地走了。

牛子挺护着傻子。傻子学名叫做周承嗣,牛子小时候经常跟着他玩,后来因为被蚊子咬成了大脑炎,就傻了。赵二宝曾经因欺负傻子,挨过牛子的揍。

后来牛子看见傻子年纪也不老小了,见了女孩子常有猥亵举动,怕他得不到正常发泄再搞出事来,就教他“自摸儿”,还特别吩咐他偷偷地别让人看见。

可傻子学会了之后竟当街舞弄上了,被联防的人抓个现行。傻子吓坏了,供出是牛子教他的,可牛子嘱咐他的却没招。结果人家到这来查情况,要扣牛子一教唆残障人士性骚扰的罪名。

最后全仗他爹求爷爷告奶奶,陆少愁的爸爸又托人说了情,但当兵是别指望了,居委会不担这个责任。没法子,老方只得把儿子送回山东老家,那里亲戚朋友多,怎么也比留他在这儿惹事强。

没多久牛子给伍伟发回封信,说在当地医院看牙的时候结识了个小护士,喜欢人家,早跟人家搞对象。可人家喜欢“古城”、“孩子”这样的诗人,不待见三青子二楞子。

牛子要伍伟帮他写首诗,伍伟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陆少愁。陆诗人对症下药,替牛子写了一首:

我的情就像肺气肿。我的爱好比哮喘病。

我的对你执着彻头彻尾——头上长疮,脚底下流脓!

我那迷茫的感觉,赛过美尼尔加帕金森的合并症。

可是你对我,为何像植物人一样冷静?

难道我们之间缺少的,是肝炎病菌那样的沟通?”

最后给诗起了个名字:《爱之病》。

牛子收到信,以为陆少愁没学问,写了错别字,把“滋”写成了“之”,自作聪明给改了过来,结局可想而知;牛子的第一次示爱如泥牛入海。

牛子痛定思痛,立志“不破楼兰誓不还”。

再见牛子,伍伟自然少不了问他的终身大事。牛子别提多得意了:“卡拉ok没问题!你知道她最赏识我哪一点?嘴里头没有大葱味儿。从那以后我就发誓,一定要坚持不被同化!嘿嘿,现在的成功,正是基于当初的努力呢!”

“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我打算陪俺爹呆到五一,然后等国庆把她带回来让你们瞜瞜。我打老远就贼见你了,小平头、还挺白,不是你是谁啊!你和小六(陆)都有老婆没呢?那小子还那么爱捯攡呢?”

明天丁琳就要回来了,陆少愁有心一个人去接机,又怕他们知道了误会。装腔作势给伍伟和李夕打电话,还临时现编了一套说辞,好显得自己师出有名。

结果伍伟的“卡门”居然和丁琳同一天返京,而李夕压根儿连问都没问,只说自己送的时候没去,接的时候一定要到。陆少愁思量好的台词全没使上。

晚上陆少愁拿出丁琳的大衣,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见和拿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这才放心地叠起来。

翌日晌午,陆少愁一行二人到达机场。陆少愁站在那里,瞬间竟有点紧张。李夕不知何时变得“善解人意”起来:“我说你怎么牵头忙活这事呢,原来人家大衣在你手里,早说你交我带过来就完了么。”

陆少愁昨天编的词今天可算派上了用场:“人家把大衣交给我了,我得亲自还给人家才对啊;再说了,北京那么冷,您万一忘了她还不冻着。”

飞机落地,丁琳出现了他们的面前。看见陆少愁胳膊上搭着的大衣,向他投去了一束感激的目光。

路上陆少愁本想和丁琳聊几句,但司机师傅还挺健谈,拉住他一个劲的聊。说某天晚上,坐在自己车上的客人被临检的拦住查三证,掏出暂住证却被扯了,人被扣了,车钱也没给。

陆少愁恩恩啊啊地应付着,听着听着又觉得怪不是味儿,忽又想起自己这么多年,也没养成带身份证的习惯。

春节看着挺长,可还没过够,就又上班了,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陆少愁中间加过班,更是嗔着日子过得快。好在这头两天倒是不忙,没事就挂在网上。

李夕正在群里和丁琳大谈御人之道:“……不要让男人觉得你离了他不行,应该让他觉得离了你不行,当然也不能让男人觉得离了你就轻松,而是应该让他离了你就心情沉重……”

陆少愁装没看见,和丁琳私聊道:“这周末有空么?还记得我上次跟你提过的新盖成的现代文学馆吗?”

“有。^_^”

周六,晴,降水概率百分之一,风力一、二级,最高气温零上五度。

陆少愁指着馆门的把手:“这是按大师的手形做的,你握把手开门,就等于和大师握了手。不过我不跟风,我跟大师拉勾儿。”说完伸出小指,勾在门把手上,冒着脱臼的危险,才使门动换了两下;丁琳在一旁直笑。

到了里面,陆少愁不愿意围着讲解员转,自己当起了导游,一会儿历数“鲁郭茅、巴老曹、艾孙赵”,一会儿又讲起当年郁达夫和徐志摩如何帮助文学青年沈从文。正在陶醉处,从后面上来一个人:“您买票了么?”

敢情一直没买票。这里都是文化人,没直接拦他们,本指望他们自觉,没想到陆少愁居然忘了这茬儿,丁琳又光顾着听他说话。俩人补完票,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相视哈哈一笑。

从文学馆出来,丁琳不让送,陆少愁也没坚持。今晚不算太冷,月光清俊,空气新鲜,令他想在外面多呆一会。

正想静静想些事情,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并伴随着讲话的声音。

陆少愁定睛观瞧,只看见一个男人在走路;又转了转脖子,没看见其他的人;难道是跟自己讲话?不像,喝醉了?也不像。直到看清那人脖子上挂着的耳麦,才清楚原来是在打手机。

男人双手插着兜走了过来:“我跟你说啊,最近这治安真成问题,我们同事的妹妹上礼拜十点多和朋友玩儿完,一个人打车回家,从此就再没露过面,家里头急得要死,到现在还没找到呢。什么事情都有,有抢出租的,有劫女乘客的,现在又出来黑车……”男人摇头晃脑,嘚嘚着远去了。

陆少愁低头看了看表,心想:“该到家了吧?”从兜里掏出手机,四五声响过,没人接,陆少愁突然有些着急。

第八声后,听筒里传来的丁琳的声音:“你好?”

“啊~是我啊,到家了没呢?”

“到了。不好意思,刚才接了个电话,就忘了跟你说了。有其他的事么?”

“没事,你休息吧,再见。”

“好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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