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李悬壶已过而立之年,生得中等身材,白净面皮,颌下五绺短髯,被陆少愁戏称为“五绺先生”。听说他爷爷早年间当过御医的学徒,父亲也个小有名气的中医大夫,可惜能医不自医,人过中年便因身体情况告老还乡了。

李悬壶本想子承父业,但现如今想当医生得先进医科大学读书,悬壶兄别的没问题,就是英文不大灵光,医学院分数要的高,没奈何只得考了农林大学,上了一段时间自觉着实在不对路子,索性休学回家潜心读书。

后来在自家的前院开了个门脸办起书店来,专卖那些玄而又玄的书。据说初衷是为了赶超三味书屋,虽然始终也没赶超成功,但是离着琉璃厂那么近,生意还说得过去。

此人生性淡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也不追蜂引蝶,声称城里的姑娘都不环保,毅然跑回京郊老家相了门亲。那女子高中毕业,长得也还水灵,让李悬壶颇为满意,常在小兄弟们面前夸自己有眼光。不过却不肯把她接到城里,说是怕被城市的氛围污染了,自己隔三岔五的回去一趟。陆少愁有心跟着去看看,又不愿意单独去,偏生伍伟又不感兴趣。

李悬壶的家离琉璃厂不远,陆少愁和伍伟在厂甸闲逛了一圈后,便去登门拜访。穿过李悬壶开的“得且书斋”,和他的堂弟打了个招呼,二人径直来到后院;李悬壶穿着件蓝布对襟的中式夹袄,正在躺椅上坐着。

双方照过面,嬉皮笑脸地假客套了几句,陆少愁就问:“可有日子没见您了,跑哪躲清净去了?”

伍伟也纳闷:“你平时都喝茶的,今天怎么想起找我们喝酒来了?”

李悬壶微微一笑,手指做掐诀状:“嘿嘿,前两天我喜得贵子,今儿个才脱开身回来看一趟,赶明儿还得回去,过两天再回来。”

“嘿呦,成啊,就您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这么快就有喜了,那边怎么样,都还好吧?”陆少愁一脸的羡慕。“你不等伺候完了月子再回来,干嘛那么着急往回跑,这儿不有你弟呢么。”伍伟一旁问道。

李悬壶一拨胡子:“用不着那么麻烦,我已经都安排妥当了,把要做的和注意事项都写清楚了,剩下的有她娘家呢,我在这运筹帷幄就可以了。”

“您能耐”,陆少愁一缩脖,“不过这养孩子可是伤神受累的事情,将来怎么也得把儿子接来读书吧?”

李悬壶一抿嘴,伸出巴掌摆到眼前:“除了这上学的事情让人费心思外,其他的倒也不在话下,我岂是那种生完了才想怎么养的人呢。你讲话,都说孩子不能选择出身和父母,可父母能选择孩子啊,没条件给孩子创造良好的生活环境,趁早就别要。免得将来大人孩子都受苦不说,也容易给小孩造成心里阴影,弄不好能跟一辈子。只是桃源难觅啊!

以前人都穷,可也能养出红脸蛋肉嘟嘟的孩子来,可现在的小孩儿看着倒是胖乎乎,却没那股子瓷实劲儿,这就跟死面和发面的区别是的,别的不说,就说这节气现在都不准,这人能活得自然么,我寻思……”

看样子李悬壶近来心得不少,正需要找些听众,陆少愁和伍伟趁他沉吟的工夫,各自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还给自己弄了点水喝;都知道李悬壶金口一开,一个时辰之内绝停不下来。

打从李悬壶家里出来,伍伟和陆少愁边走边聊着,陆少愁点点头:“这老兄小日子过得真不错,对咱们却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让你像他这么过你未必干。”伍伟摇摇头,“我倒还差不多。你当初说申请去深圳出差半年,我一直也没问你原因,是不是还为那件事堵得慌,想去散散心啊?我没猜错吧?”

“嘿,还是你了解我。要不是因为她,我哪舍得离开京城那么久啊。”陆少愁叹了口气接着说:“可这人别管躲多远,环境怎么换,到头来只能指望时间久了可以淡点。好在现在也差不多了,把自己折腾累了,最好能近乎麻木……你那边又怎么样?”陆少愁回答完了,反过来问伍伟。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欠她的。”伍伟苦笑着。

回到家中见离睡觉的时间还早,陆少愁决定刷一会网。在一连串的旁敲侧击后,陆少愁已经从李夕那里摸清了丁琳的情况。

她比自己小一岁,父亲是留在云南的知青,从小生活在昆明,大学考了回来,毕业时把户口落在了北京。不过北京的爷爷奶奶都已过世,房子也分给了几个叔叔姑姑,所以上班以后一直住在姑姑家里,但时间长了毕竟不方便,索性搬了出来,自己和大学同学合租房子住。

李夕说丁琳其实挺大方的,只是在生人面前不大爱说话,还说她爱看艺术电影。

“嗳,你打听这干吗?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陆少愁打了个鬼脸上去:“我老了,我是看看她和伍伟合适不。”

陆少愁见知道得差不多了,打了个哈欠,准备下线睡觉,临走前把丁琳的qq号码要了过来。

第二天一上班,陆少愁看到自己的qq上有新的好友,打开一看正是丁琳,不过此时人不在线。直到中午休息时间,她的人才浮了上来,陆少愁主动攀谈起来。

“你的网名让我想起高明骏的一首歌。”陆少愁试探道。

“就是那首歌。”丁琳报之以一个微笑。

陆少愁有点兴奋,不由得哼哼了起来,还打了一段歌词给丁琳:约在某一天,就在某个地点,偶然与你见面,那一定是,很美好的感觉……”

说说笑笑,中午的时光很快即将过去,陆少愁觉得这个女孩人还不错,要是真能撮合她和伍伟倒是件好事,总比他被那个“卡门”缠住的好。至于自己,近期总感觉有点乏,短时间内未必提得起精神来。

临下班的时候陆少愁想起点事情,给伍伟挂了个电话,说晚上要去找他。谁知道伍伟说他姐姐、姐夫要回来,过几天就到,这两天他得帮着在家里收拾腾屋子,怕没功夫搭理他,不如明天上班电话里说。

陆少愁只得作罢,便一个人坐下来琢磨。

伍伟的姐姐伍悦和姐夫高祥前年去的美国,每年回来一两趟。伍悦从小就很照顾陆少愁,高祥和陆少愁也颇熟,他虽然是学财经出身,可并不欠缺文化气息,要说书看得一点也不比李悬壶少,这也是陆少愁欣赏他的地方之一。小两口经常找他一起聊天,陆少愁很敬重高祥,就是对他们那么热衷出国有点不以为然。

次日晌午一上班,陆少愁就给伍伟打电话,问他春节有什么安排,没有的话好商量着一起出去玩。

伍伟唉声叹气的给了两个字:“没钱。”

“钱呢?“陆少愁奇怪伍伟什么时候穷成这样了。

“都花了~”

“废话!”陆少愁给他的回答定了性,“八成又是和那谁有关吧?”

“跟她没关系,主要是前几天同事要结婚,从我这里借走了不少。”

看来结伴同游的计划泡了汤。

中午的时候,在网上又遇到了丁琳,陆少愁向她打听了半天云南的概况,还问她春节回去不。丁琳回答说今年要回去。陆少愁有心跟她一起回去,但毕竟刚认识不太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当导游。

没料到下午经理组织开会,说是公司计划春节期间分段加班,要逆市操作,充分利用假期经济,还讲了一堆什么“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廉,人廉我走”之类的道理。陆少愁一咧嘴,心想这回倒踏实了,就在家猫着啵!

过了两天,接到伍伟的电话,高祥两口子已经到家,他姐叫陆少愁过来一起吃饭。

晚上陆少愁应邀前往,熟人见面少不了一番寒暄。吃过晚饭,高祥提议出去找个地方坐坐,免得打扰老丈杆子休息。四个人溜达来溜达去,找了个比较安静的酒吧。

几杯鸡尾酒下肚,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陆少愁对他们出国后与外国人的文化交流这方面比较感兴趣,正好伍悦去美国学的也和这些有关,就给陆少愁讲了讲“东张西望”之类的文化现像。陆少愁听得兴起,借着那么丁点儿酒劲儿,问起了他一直有些耿耿于怀的出国热问题。

高祥出国前在一家证券公司当部门经理,伍悦去留学他也辞职到美国找了工作,在当地仍然是干相关行业,虽然国内国外的差别较大,但凭着他外经贸大学毕业高才生的脑子也算应付自如。

他打了个比方:“如果把祖国比做母亲,那外国就是女朋友,你喜欢她,就留下来就跟她结婚,你不喜欢她就走,分手。就算你跟她结了婚,将来不合适还能离婚,照样走;你还可以换一个。可母亲就是母亲,谁也代替不了,也不管你走多远!”

伍伟听了冲着她姐直乐;伍悦嗔怪道:“讨厌,你看我干嘛?”高祥笑呵呵的打了他一下。

陆少愁点头称是,接着说:“没错,一个人可以不喜欢政客和政权,比如说腐朽无能的清政府,但是不可以不爱自己的国家。否则别的国家的人也瞧不起他。”。

高祥喝了一口酒:“这不好说绝对了,就像跑来一个老外说他特爱中国,特讨厌自己的国家,在中国一样有人欢迎。人家上赶着喜欢你,中国人又那么好客,你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倒是。”

高祥接茬说道:“出国入乡随俗是应该的,但如果你有真才实学并能保持本色,像辜鸿铭、张大千知道吧?反而容易赢得尊敬,当然也要看那个国家的包容程度。如果只能混在人堆里,顶多落个不受排斥。像有的人除了外语好一无是处,趁早别出去,在国内倒还有口饭吃。”

不知不觉已经很晚了,临分手前陆少愁提醒伍伟,别忘了周日和丁琳她们的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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