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祐唐 (.)”!
崔习德原本确实是想给这位齐王殿下安排一场笑话让世人看看的。结果没想到这位殿下只不过抓住了卢闻道言语中的一点点“毫毛”——连把柄都不是——便眼瞅着要将这笑话转移到别人头上去了。
不管是崔习德还是卢闻道都想不到,不过是随便找了个换家具的借口而已,竟然被这位少年亲王自顾自给安排了一个“圣人遗物”的唬人名头,还要放到齐州文庙供奉。若真让他办成了,天下人看谁的笑话那就不言而喻了。
崔习德急三忙四出城,便是要打消这位殿下明日抬木桶入文庙的打算。他也算看出来了,这位殿下脸皮极厚,根本不是之前蜀王那般三言两语能够忽悠得住的。如今之计,便是要先给这位王爷些许甜头,把那些所谓的“先贤遗物”给换回来,哪怕搭上自己居于都督府时的那些家什也在所不惜。
只是李祐又能如何从了他的心思?对于崔习德的示好和暗示,李祐脸上笑眯眯,却根本没给崔习德一丝半毫的机会。仿佛完全听不懂崔习德的暗示一般。偏偏许多话崔习德还不能明说,否则一个藐视皇家、擅占督府的大帽子立马就会扣下来。wutu.org 螃蟹小说网
崔习德一脸苦涩,偏偏却又发作不得。毕竟人家齐王殿下口口声声都是“愧领崔刺史拳拳之心”,一副要将崔刺史所作所为通传天下的姿态,这让崔习德的打算完全落了空。
回历城县城的路上,崔习德不止一次恶狠狠地瞪向齐州刺史卢闻道。要不是卢闻道那拙讷的口才,又如何能让这位殿下抓住这小辫子?他也不想想,今次他亲自拜会,却也没再李祐手下讨得好处,却对卢闻道愤恨不已。如今崔刺史也只能寄希望于明日与会之齐州世家能够同仇敌忾、把住口风,千万别把这丑事爆出去了。
卢闻道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他也想不到,那位齐王殿下居然如此无耻,自说自话便安排了一场“迎圣人遗物入文庙”的好戏。他也清楚如今自己的顶头上司对自己的不满,虽然白天所行之事所说之话均是出于崔刺史授意,但执行之时捅了娄子,这责任却要自己受着。心念电转之间,倒是想了个主意,便脸上带上愧疚和谄媚的微笑,对崔习德道:
“使君还请勿忧。想来齐州士人对这位殿下亦是抱着同忾之心,明日若那齐王殿下真在文庙行那不上台面之事,必将为齐州士人百姓所厌弃。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齐州士民上下一心,哪怕真被这位王爷一时得逞,也传不出这历城县去。”
崔习德冷哼一声,不满道:“难道只能寄希望于明日与会之人能紧闭口舌不成?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等丑事,本来就被那些愚夫愚妇所喜。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莫不是卢司马真的以为这事传不出齐州去?”
“下官自然知道不能全寄希望与此。”卢闻道谦卑道,“不过我齐州文风鼎盛,明日与会之人何下百人?下官看来,倒是不妨给这位殿下来一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戏码。”
“哦?”崔习德皱了皱眉头,显然对卢闻道说话说一半的表现十分不满。
“其实下官细细想来,这位王爷的做法并不甚稀奇,只不过抓住了下官口拙辩讷的短处,自说自话、自行其是而已。”卢闻道赶紧将自己的想法细细道来,“明日参拜文庙,齐州与会者甚众。有乡耋宿老参会,怎能容许黄口小儿自言自语?主持参拜者必然是我齐州士林领袖,到时候我们多做些安排,让乡老上几份文疏、让年轻士子做几份文章、让世家大族做些评判、让刺史府上下准备些文牍……总之将这参拜搞得热热闹闹、事情安排得密密匝匝,想来那位王爷十几岁少年心性,必然头疼不已,这旧物之事自然没心思理会。之后刺史府少不了出些血,给这位王爷换回来就是了。”
崔习德捋着山羊胡细细想了想,竟觉得卢闻道这样安排十分可行。最重要的是,吃了李祐那自行其是的亏,自然想要用同样的法子找补回来。明日参拜文庙,倒是真的能这般操作一回。
这么一想,崔刺史心情立刻转忧为喜,急催胯下马匹,要早些赶回历城县城,早早安排下明日参拜文庙的事宜。
另一边,吃过晚饭的李祐等人依然守着篝火没有休息。薛大鼎颇有些犹疑,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明日真的要迎那破木桶入文庙?”
李祐笑了笑,道:“薛先生清楚,那所谓圣人遗物之说,不过小子强词夺理而已,怎能真的将那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踅摸出来的破玩意儿送到圣人面前?不过吓唬吓唬齐州刺史府上下,让他们以后少添些乱子而已。况且,齐州士族出了丑,对本王又有什么好处?你我初来乍到,没有好处的事情,可万万不能干。”
薛大鼎闻言大点其头。只要李祐不是一门心思非要齐州士族出丑,那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左右这位殿下心思极正,薛大鼎也不想详细探究明日李祐的打算,听到李祐不过吓唬崔习德等人,便放下心来,自去安排夜宿事宜。
李祐也寻来冯宝,让提前找好十几个筑窑烧窑的工匠,等明日参拜完文庙,便要带着去往临近的淄州,筑窑烧些器物。要向在封地打开局面,单靠齐州是不行的,而破局之处,李祐选择了淄州。
第二天一大早,李祐用过了早饭,换上一整套的亲王冠冕,原本混在辎重中的全套仪仗也拿出来,带上浩浩荡荡的帐内府亲军,会同薛大鼎等一众王府属官,朝着历城县城迤逦而去。
历城县南门外,崔习德早就带着刺史府一众官吏和历城县乡耋宿老等在此处,城门外扫洒得分外干净,早不复昨日李祐刚到之时的兵荒马乱。齐王府仪仗停在城门前,一套繁复的礼仪过后,崔习德才行到李祐马车前,躬身道:“齐州刺史崔习德,协齐州刺史府属官,共齐州百姓,迎齐王殿下就藩齐州!”
李祐撩开马车帘子,朝着崔习德温和地笑了笑,道:“崔刺史辛苦了。”
崔习德连道不敢。
李祐便道:“孤初至齐州,早闻齐州先贤故里礼仪之乡。今日便先拜过文庙圣贤,再与崔刺史叙话。”
崔习德面上丝毫看不出不妥,闻言便点头应了下来,回头便吩咐刺史府小吏净街带路。李祐也不管是不是扰民了,带着自己浩荡的亲军队伍,便朝着城中文庙方向行去。
等给文庙中供奉的诸圣上了香,又念了一篇骈四俪六的祭文,崔习德便凑上前来,笑道:“殿下远来,首先便祭拜文庙,颇彰我大唐注重文教之策。齐州向来文风颇盛,今有少年士子,闻听殿下就藩齐州,不胜欢喜,做文章若干,以飨殿下。殿下何不在圣贤面前点评一二?”
李祐闻言笑了笑,怪不得昨天傍晚崔习德临走之时还一脸患得患失,今日一早便扫去了面上阴霾,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不过李祐怎么随了崔习德的心意?便道:“文章倒是不急着看,在这圣人面前,孤倒是有些话想要和齐州上下聊一聊。”
崔习德闻言一怔,他忽然发现,昨天计划得再周详、安排得再紧密,也敌不过李祐身份高贵、一言便能改了他的计划安排。正踌躇是不是坚持一下,便听到李祐大声喝道:“抬上来!”
转身一看,却见两个黑甲兵卒,如同抬着什么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将昨日那破烂木桶抬进了文庙之中。
崔习德、卢闻道以及刺史府其他知道昨日之事的人均脸色大变,其他不明所以的人却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文庙供奉历代先贤,有拿香烛祭拜的、有拿吃食祭拜的、有拿文章祭拜的,却从来没有人拿着这般破烂来祭拜。
“昨日孤至齐州,崔刺史费尽心思替孤王收拾宅邸,孤王感激不尽。”李祐甩了甩冕服袖子,背着手道,“只是孤看过之后,倍感心酸。堂堂圣贤故里,文风鼎盛之乡,如这般破烂木桶,却还要凑活着使用。我大唐自建国一来,已历二十春秋。有人说,如今已经是盛世了,可是看看这仍舍不得丢掉的破烂木桶,还有谁敢说这是盛世?”
文庙中一干人等闭口不言,左顾右盼极为忐忑。这话李祐说没关系,人家是皇子,可要是一般人敢说这话,那就不是小事情了。
“确实啊,和隋末七十二路反王三十六路峰烟比起来,能平平安安不遭兵灾,如今确实是好很多了。”李祐继续道,“但这不是盛世,最起码,不是父皇心中的盛世,不是孤王心中的盛世,也不是朝堂诸位臣卿心中的盛世!那孤王倒要问问齐州的诸位,这如今,可是各位心中的盛世?”
李祐瞥了一眼如释重负却又背上了新的担忧的崔习德和卢闻道,继续说道:“孤王就藩齐州,父皇给了孤十三州的封地。孤王就藩,便是想要打造一个真正的盛世出来!但是孤王也要把话说在前头,小打小闹孤王不和你们计较,没那闲工夫!但是谁要是敢在民生军政事务上跟孤王使绊子,那便看看孤王手下亲兵横刀利不利!”
这话说完,李祐一甩袖子,大步走出了文庙。身后黑甲的亲兵如沉默的铁石,跟随在李祐的王旗后面,上马离开了历城县城,复往西边的营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