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或许不知,但他是知道这一对夫妻之间奇特的关系的,不由得为墨宸这次和她的正面冲突感到万分担心起来——偏偏这个时候,那个足智多谋的穆星北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马车,然而帘幕后的女帝没有说话,只是平平地伸出了一只手,穿过了垂落的珠帘,伸到了所有人眼前——玉指纤细修长,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色的戒指,双翼托着蓝色的璀璨宝石,熠熠生辉,带着一种逼人的气势。
“皇天神戒!”所有人都在心里发出了一声惊呼。
“放开他。”那只戴着皇天神戒的手指向了一边的慕容逸,“立刻!”
看到皇天神戒,那两个抓住慕容逸的士兵震了一下,心胆俱丧。这个戒指具有浓重的神话色彩,在云荒人心中几乎接近圣物,所以,即便帘幕后的声音柔婉而轻微,还是有着震慑的力量。然而作为军人,元帅的军令却也如山,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难道没听见女帝的旨意吗?”黎缜沉声厉喝。
那两个战士被气势所迫,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敬畏地后退了一步。然而刚刚退下,忽然间耳边风声一动,雪亮刀光掠过,头颅便滚落了下来!血喷溅了慕容逸半身,让他惊得“啊”了一声,在场所有人更是失声惊呼。buwu.org 梦幻小说网
“没有我的命令,谁敢退半步!”白墨宸按刀策马而上,语气冷酷,斜觑向帘幕后的女帝,寸步不让,“凡退让者,军法处置!”
“墨宸!”骏音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么做,是摆明了要和女帝作对了?虽然执掌了军权,白墨宸说到底只是一介庶民,因为入赘了白族帝王家、娶了悦意公主才有了如今的地位。现在他在政局动荡不安的时候不思借机巩固自己的势力,公然如此和夫人撕破脸,简直是自断后路!
帘幕后的人似乎也震了一下,屏息良久。
“白墨宸,很久没见了……怎么,你是想要抗旨吗?”许久,里面传出女子低低的问话,声音冷而锐,犹如一把雪亮的小刀,“如今不同往日,你顶撞我,这可是忤逆犯上的大罪,你可知道?”
“是吗?”听着自己久未谋面的妻子说着这样的重逢语言,白墨宸脸色一动不动,犹如坚固冰冷的岩石,冷冷道,“迄今为止,我还尚未称呼过你为皇帝吧?既然未曾承认,那么何来逆反之说?”
“你——”帘后女子猛然一震,冷笑道,“好大的胆子!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任由你们摆布的悦意吗?”戴着皇天神戒的手举起,指向他,“我现在是云荒的女帝,六部公认的天下之主!你区区平民,一介武夫,竟然敢挑衅六部权威,违抗帝旨?”
“违抗了又怎样?”白墨宸不动声色,眉毛挑了一挑。
“你想挑起内乱吗?”女帝厉声喝问,“朕要召集六部,陈述你的罪状!”
“女帝……女帝!”黎缜越听越觉不对,连忙上前,低声劝告,“别在外人面前说这些!请召白帅入内,妥善解决此事。”
“妥善解决?呵,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帘幕后的女子低低冷笑起来,咬牙道,“如果他想妥善解决,在我出示皇天神戒的时候就该顺台阶下了!如今他这样,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要一意孤行了!”
说到这里,车里的人居然自己一掀珠帘,从车里走了出来!
周围的人们发出了一声惊呼,不相信空桑的皇帝居然自己下了车走到外面来,个个睁大了眼睛——从车子里走出的女人二十六七岁,凤目修眉,容貌很美,脸色却苍白,眼神隐隐带着倔强和执著。
女帝从黄金车中拂帘而出,疾步上前,走向慕容逸的身侧,出人意料地抬起手,一下子将慕容逸身边的士兵推了开去!
空桑女帝身形纤细,似弱不胜衣,然而那一推却是用尽了全力,竟然将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战士都推到了一边。那两个佩刀的魁梧战士踉跄着后退,又是震惊又是无措,不敢贸然对女帝动手,只能侧头看着白帅的反应。
白墨宸显然也没有料到妻子会做出如此过激的行为,眉头微微蹙起:“你要做什么?难道要动手和我的人打架?”
“放开他!谁都不许再动慕容家!”女帝抢身挡在了慕容逸身前,厉声道,“白墨宸!如果你今晚要杀了逸,就先把我烧死在这里吧!”
什么?那一刻,所有人都因为震惊而屏息。
琉璃张大了嘴巴,在熄灭的火堆上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女人,是白族的悦意公主,空桑的新皇帝?可是……悦意公主不是白帅的妻子吗?为什么她忽然跳了出来,要不顾一切地维护慕容家的长公子?
糟了,看来,这回丑闻是怎么也包不住了!
骏音忍不住失声,然后立刻克制住了自己,迅速看向了一边的白墨宸——后者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只是握着刀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白墨宸吸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地抬起手,对着后面挥了一下。
骏音明白过来,连忙道:“所有人退开十丈!没有号令不得接近!”
“是!”军队接到了指令,齐刷刷地往后退了几步,从镇国公府院子里撤离,一下子将整个中庭空了出来,留给这一对奇特的夫妻。
“琉璃,快过来!”广漠王趁机拉住了女儿的衣袖,低声道,“我们也避开一下。”
“为什么?”琉璃却是不依,“我不去!”
“这里有女帝在,还轮不到我们说话,”广漠王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敏锐地觉察出了此刻气氛不对,低声对女儿道,“女帝既然来了,一定会救慕容氏的,你放心。”
“可是……这个人身上的‘气’很不对劲啊……今晚估计是一定要大开杀戒才甘心。”琉璃担心地看了一眼白墨宸,喃喃道,“如果慕容隽真的不回来,而女帝又镇不住白墨宸的话……那、那事情就大了。”
广漠王低声说:“我们就在门外等着——如果待会儿真的连女帝都镇不住局面,我们随时再回来,如何?”
“好吧。”琉璃无奈,只能随着父亲暂时离开。只留下慕容氏一族被锁在原地,妇孺老少睁大惊恐的眼睛,看着这出人意料的一幕——女帝?怎么一夜之间,空桑的皇帝就变成了女人呢?昨天晚上,帝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全场寂静,唯有慕容逸的目光是炽热而清醒的。
他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纤弱女子,全身都在微微战栗,眼神片刻不曾离开——是的……这不是做梦!
十一年过去了,他终于再一次看到了她!
“小意?”停顿了片刻,他的咽喉里终于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伸出的手在夜风里停留了许久,却始终不敢触摸到她的衣角,“是你吗?真的……真的是你吗?”
太遥远了……十一年来,醉生梦死的生涯里,他无数次梦见过这个美丽任性的皇族少女。然而她被囚禁在云荒的最高处,那白塔的尖顶上,永隔天堑。他只能日日买醉,在梦里才能和她相见——当这一刻到来,他却反而不敢相信这近在咫尺的人是真实的。
“逸。是我啊。”她回头对他一笑,低声回答,伸出戴着皇天神戒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是有温度的,颤抖而有力,苍白消瘦的素颜下,那个笑容依旧美丽而轻盈,宛如汀上的白芷花。
那一瞬间,似乎有闪电击中,令他的眼前一片雪白,几乎无法呼吸——是的,隽说得没错,来的是她……果然是她!
到了最后,来救他、救慕容氏的人,果然是她!
不同于记忆中的模样,此刻,她头顶上戴着金色的帝冕,象征着云荒无上的荣耀和权力,露在秀发后的脖子却依旧如此纤细,似乎无法承受这样沉重的负担——然而,如此尊贵而纤细的她,却不顾一切地拦在了他面前,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就如昔日在伽蓝白塔上,她曾经那样不顾一切地在父亲和丈夫面前承认自己爱着另一个男人,并发誓绝不屈从白帝的旨意一样。
天色已经全黑。空旷的庭院里,只有白墨宸坐在马上,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和她护在身后的那个男人,一直没有说话。
离上一次他获得白帝许可、去伽蓝白塔顶上探望被禁锢的她,已经一年了——解开了镣铐的她已经戴上了帝冕,然而脸色还是苍白如纸,薄唇紧抿着,纤细敏感,激烈易怒,完全还是昔日被金锁锁住时的模样。
“你,一定要在天下人面前丢自己的脸,丢白族王室的脸吗?”他沉默的眼里掠过一丝冷光,低声道,“刚登基,就要把丑闻传播天下?”
“哈……”悦意冷笑了起来,“丢脸?丢脸也比被囚强!”
想起了她这些年的悲惨遭遇,他沉默了一下,语气稍微温和了一些,道:“你应该知道,囚禁你是你父亲的意思,我是不想这样的。”
“所以,我不会为他的死流一滴泪。”悦意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不过,父王把我抓回来关在了白塔上,也是遂了你的心意吧?呵,听说这些年你在外头偷偷地养了个名妓,别以为我不知道……”
“闭嘴!”面前的人忽地变了脸色,按刀而起,一刀在她面前不到一尺之处斩落,激起的劲风将她头上戴着的玉胜摇得叮当作响。
“女帝!”千钧一发之时,只听“叮”的一声响,刀光猛然一震,偏了开去。黎缜大总管白胖的身躯忽然间迅捷得如同闪电,掠过来挡在了悦意面前,眼神警惕,看着从马上跳下来的空桑元帅。
“……”悦意这才回过神来,脸色白了一白。
白墨宸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冷冷道:“你,再敢妄谈夜来一句,别怪我不客气!”
夜来?是那个他在外面养着的女人的名字吗?他居然因为她提了那个名字一次,就想对空桑的帝君动手!
“哈哈哈哈……”悦意女帝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原来,你居然还是真的爱她啊?可惜,听说她昨夜入宫献舞,结果也被烧死了,不是吗?”她眼里露出了一丝残忍的讥诮,越笑越是畅快,“报应……也让你尝尝我这十一年来所受的痛苦滋味!”
“……”白墨宸说不出话来,在她的笑声里只觉得剜心的痛。
是的……她没说错。这是报应。